嘉德五年一月中旬。
火焰在大帳中央燃燒,一只肥羊被剝的十分干淨,架在火上炙烤,香氣在大帳中流轉。
橘紅色的光芒照亮四張臉,以及他們手中鋒利的匕首。
嗤!
羊脂時不時滴落火焰之中,發出‘嗤嗤’聲。
“諸位,這是我們骨沙部最肥美的母羊,嘗嘗吧。”厥曼率先走上去,用匕首割了一只羊腿。
“厥曼,肥羊還沒有烤熟。”年輕的真術王,軍頓沉聲說道。
厥曼撕扯一塊肉進嘴里咀嚼,嘴角血肉模糊。
“確實沒有烤熟,但是,現在不動手,一會兒火焰就會熄滅,到時候可就沒得吃了。”
“沒得吃,只能餓死。”悍髀王登利咬牙切齒。
“他就是想讓我們餓死!”寇頭部首領,蹋恕勃然大怒,“打到現在,大軍絲毫未進一步,長此以往,我們只會敗退,可是他竟然還不退兵,簡直”
“簡直該死。”厥曼陰惻惻的替他補充。
四人沉默。
軍頓臉色陰沉道︰“你們說,檀寶璣是不是真的因為刺客的事情,才會如此?”
“還有狂妄。”登利冷冷道︰“咱們大王,將酆朝看成了柔弱無害的綿羊,認為可以肆意欺凌。但是沒想到有朝一日,綿羊也敢露出獠牙,這讓檀寶璣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不可原諒的挑釁。”
蹋恕道︰“如果,我們遣使問罪酆朝,不僅不需要打這場仗,反而會輕松獲得酆朝的賠償。”
“一切的錯,都是他。”登利說。
厥曼呵呵一笑,“既然大家想到了一起,那我們不如合作吧。”
“怎麼合作?”軍頓問。
“起兵!”
厥曼狠狠的撕下一塊羊肉,滿目凶光。
在草原上,忠誠的前提是利益和實力。當利益受到侵害,實力遭到吞噬的時候,忠誠二字就會變成一個笑話。
狼,是沒有人性的,同時也不需要人性。在草原上存活的人,只有狼性,沒有人性。
軍頓、蹋恕、登利三人都听懂了厥曼的話。
“赤勒王族大軍未動,據我所知,檀寶璣手中還有四萬鐵騎能夠調動,我們的機會很小。”軍頓遲疑道。
厥曼道︰“機會再怎麼渺茫也是機會,如若我們不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檀寶璣將我們一個個派去送死。你們的部族,現在還剩下多少人?”
一句話,戳到了其余三人的痛處。
連番征戰,他們的部族早已損失慘重,過半的勇士葬身在奢延城下。
蹋恕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厥曼呵呵冷笑,“宜早不宜遲,今夜就動手!”
另一邊,王帳之中。
“大王,我親眼看見軍頓、蹋恕、登利三人進了骨沙部的駐地,他們肯定在背地里商量什麼秘密。”槐合連看著檀寶璣,說道,“我們要不要派人去將他們抓來?”
“抓來?”檀寶璣搖搖頭,“不需要,他們會自己過來的。”
槐合連面露疑惑。
“不明白?”
“屬下不明白。”槐合連回答。
檀寶璣冷笑道︰“當初我欲興兵南下,厥曼最為反對,你可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槐合連像個捧哏的。
“因為那個刺客就是他們派出去的!”檀寶璣面色一冷,轉而道︰“或許,你們也有可能。”
撲通!
話音落下,槐合連直接跪倒在地,“大王,屬下絕沒有,屬下冤枉的!”
檀寶璣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酆朝沒有膽子派遣刺客,因為和酆朝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他非常地了解酆朝人。
他們根本就沒有膽子挑起戰火。
而且,那個刺客能輕易混進王城,要說沒有內應,他怎麼相信!
與其說這次南下攻打酆朝是他拿刺客當借口而興兵,倒不如說他在逼迫那個幕後主使現身。
只是他沒想到,那個人這麼沉得住氣,七大部族每一個部族都被他拿出去拼了幾次,結果拖到現在也沒有現身。
真是好耐心!
“起來吧。”檀寶璣淡淡說。
槐合連仍舊跪在地上,一把鼻子一把淚的哭訴,“大王,真的不是我,我絕不會做這種事情。大王是大西天之子,我怎麼敢做這些啊,還請大王明鑒。”
“不是你就起來吧。”檀寶璣揮揮手,在槐合連起身後,說道︰“你給我盯緊了厥曼等人,如果我猜測的沒錯,凶手一定在這幾個家伙之中。”
“唯!”
旋即,檀寶璣揮揮手,槐合連立馬退出去。
待槐合連走後,一名壯漢從暗處走出來。
“大王,那個酆朝的使者經過我們多次審問也沒有承認,看樣子,他應該說的是真話。”
檀寶璣怒不可遏,重拍案幾。
“一定是他們七個當中的一個,或許是兩個,一定是!”現在他無比確定自己的猜想。
白狄內部,有人要殺他奪位。
“大王,接下來該怎麼辦?”那人問道。
檀寶璣紛附道︰“你下去,繼續盯著厥曼等人,不久以後,他們一定會原形畢露!”
“唯。”
不過,檀寶璣沒有想到的是,僅僅下一刻,赤勒族勇士便沖進王帳。
“大王,骨沙四部謀反,現已率軍攻來!”
“好,來的好,果然是他們!”檀寶璣又是震驚又是憤怒。
這麼長時間,這些東西終于憋不住了。
這一次,一定要將他們徹底鏟除!
帳外,金戈之音頓起,雙方士卒在黑夜下撕殺在一起。
厥曼大吼道︰“檀寶璣昏聵,欲使爾等送死,還不速速投降!”
聞言,有的士卒遲疑,有的士卒仍舊拼死血戰。
“厥曼,你終于忍不住了!”一聲大喝,檀寶璣縱馬沖出,身後跟著數十名精騎。
厥曼絲毫不懼,坦然細數檀寶璣的過錯。
“檀寶璣,你罔顧各個部族兄弟們的性命,讓我們接二連三的去奢延送死,你不配做白狄的王!”
“我不配?你配?”檀寶璣冷笑,“你們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竟敢派出刺客刺殺我,都該死!”
厥曼、軍頓等人不禁有些奇怪,他們什麼時候派出刺客了。
蹋恕感覺到一絲不對,不過這個時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容不得他們遲疑。
“殺!”
頓時,雙方在營中混戰。
檀寶璣手持大刀,見人就砍,直奔厥曼四人而去。內戰從大營內向著大營外擴散,所有部族全部卷入。
雙方殺紅了眼,不管敵軍友軍,全部砍。
檀寶璣準備的足夠充分,他早就在等著厥曼等人動手,是故不到半個時辰,大批精騎沖進戰場,將厥曼等人打得節節敗退。
天明之時,厥曼四人率領兵馬逃出大營,向著龜茲城而去。
“大王,叛徒進了龜茲,我們繼續攻打嗎?”步伽軻騎在馬上,看著檀寶璣。
“當然,殺了厥曼四人,他們麾下的部族,送給你們自己處置。”檀寶璣獰笑。
聞言,槐合連、步伽軻、頡邏三人目露精光。
“多謝大王!”
龜茲城。
厥曼靠在牆上休息,軍頓三人面色難看。
這一次的突襲,沒想到中了檀寶璣的埋伏,他像是知道了密謀一樣。
“檀寶璣說我們派出刺客刺殺他,你們知道怎麼回事嗎?”厥曼喘著粗氣,看著軍頓三人。
蹋恕冷笑,“我怎麼知道怎麼回事,又不是我派出的刺客,他真是瘋了,肆意攀咬。”
軍頓和登利也是搖頭,表示他們不知情。
厥曼道︰“我們是臨時決定起兵的,所以不可能有人走漏消息。可是昨夜檀寶璣明顯早有準備,這實在太奇怪了。”
這是最讓厥曼不解的,密謀的時候,起兵是當時就決定的,中間相隔只有一個時辰,就算是通風報信,檀寶璣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這麼完全的準備。
好像,他一開始就知道一樣。
蹋恕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眼下檀寶璣大軍在側,他必定會將我們趕盡殺絕,我們現在要想辦法打退檀寶璣!”
原本,他們都認為起兵會讓所有人都想不到,能直接快速的殺掉檀寶璣,然後接掌白狄。
可是,沒想到檀寶璣早有準備,這讓他們的計劃變成了水中月,而且現在情形更是糟糕。
若是擋不住龜茲城,他們就完了!
厥曼呵呵一笑,“不用著急,檀寶璣馬上就會自亂陣腳的。”
“什麼意思?”
“我兒冒臣,早有準備!”
厥曼嘴角露出計謀得逞的笑容,他與冒臣謀劃了這麼長時間,當然不可能一拍腦袋就決定動手。
僅僅過了一日功夫,沒等檀寶璣打下龜茲,大後方淪陷了!
冒臣和兀染之前就率軍早早地脫離大營,見計劃施行,冒臣和兀染立刻率軍在大後方偷襲了輜重。
得知輜重被襲擊,一項鎮定的檀寶璣終于憤怒了。
一場白狄的內亂,由此在草原上徹底爆發。
“這是真的嗎?我沒看錯吧,白狄人怎麼在自相殘殺?”酆軍哨騎,目瞪口呆的看著遠處火並的白狄人,感覺自己在做夢。
“不,這是真的,他們確實在自相殘殺。”另一名哨騎同樣瞪著眼楮。
倆人又仔細觀察一會兒,確定他們確實在自相殘殺以後,立刻返回奢延,準備將消息告訴大將軍。
此刻,奢延城頭,子車𦌵滿臉憂愁,他還在擔心要怎麼才能打退白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