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聶垣和他說過趙驤的遭遇。眼下他求人無門,找上自己了。
“聶校尉,我也不瞞你,我需要錢,很多的錢!”趙驤說道︰“我也不想說什麼這是為國出力,我只想說,此次白狄南下,來勢洶洶,他們不顧嚴寒,強行攻打奢延,可見其入侵之決心。倘若長城軍團攔不住他們,到時候整個雍州都會生靈涂炭!”
雖然嘴上說著不弄道德綁架,但是說著說著那意思就出來了。
這一點,聶嗣還是能夠看得明白的。
“趙校尉,你難道不知道朝廷已經發下文書,要求各郡征收稅賦,以作長城軍團的軍資了麼?”
聞言,趙驤冷笑,“聶校尉,你怕是不知道幾年前肅慎的事情。”
肅慎?
他接著道︰“三年前,天子剛剛繼位不久,肅慎借故南下,在北疆舉兵二十萬,鐵騎直踏雁門關。當時,情況比之現今西北還要糟糕。三軍主帥連傳十二道緊急軍報,要求朝廷調來軍械輜重。朝廷那邊,如現今一般,于天下各州郡征收稅賦。”
“但是!”說到這里,他話音一轉,咬牙切齒道︰“真正調去北疆的輜重,不足原先的三成!”
“我北疆三軍將士,拼死殺敵,保衛國朝,最後一半以上,竟是因為御寒衣物不足,活活被凍死在北疆之地!”
聞言,聶嗣沉默。
這種事情,能想象的到。
“既然你說了實話,那我也不隱瞞你。”聶嗣道︰“雍州剛剛經歷大戰,各郡正是恢復元氣之時,你所求之事,我幫不上你。”
西北長城軍團,少說十幾萬兵馬。如此龐大的軍隊,那得要多少錢?更何況,朝廷還要征收稅賦,那就更沒錢了!
“不,聶校尉,你能幫上我!”趙驤嚴肅道。
聶嗣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趙驤說道︰“我知道,眼下雍州庫倉已無多少糧秣金帛,但是,你們有。”
這個你們,指很多人。
聞言,聶嗣先是錯愕,旋即無語的搖搖頭。
先前,雍州七郡為何能上下一心,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官府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各郡的地方豪奢之家鼎力相助。
這些豪奢之家,沒有人願意叛軍打進雍州,搶他們的土地,搶他們的資產,所以願意幫忙。
可是現在,你讓他們拿錢給你西北長城軍團?
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些豪奢之家主君,沒人是傻子。
白狄南下多少年了?
朝廷贏過嗎?
哪一次不是和親。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出錢?
錢多了沒地方放?
所以,趙驤的話,在聶嗣看來又蠢又天真。甚至,還有些不知所謂。他以為所有人都信賴國朝,他以為所有人都以身為酆朝子民為榮?
實際上,這個時代,早已沒那麼簡單。
萬事,當以‘利’先!
“我幫不了你。”聶嗣在他充滿希冀的目光中搖搖頭。
他確實知道白狄一旦攻破長城會發生什麼,可問題是,誰能和他一樣明白這個道理?
雍州官府,上上下下的官吏,都以將朝廷征收稅賦當作一次斂財的機會,如此目光短淺之輩,豈能合謀?
再者,朝廷和親已成百姓共識,誰會願意拿錢?
趙驤咬牙道︰“聶校尉,我一直以為,你既然願意率軍深入敵後,擊敗叛軍,當是一位真英雄。”
聶嗣嗤笑︰“你看錯我了,我不是英雄,我只是想要保護父老鄉親。”
“我現在做的,也是在保護雍州的父老鄉親!”趙驤堅定說道。
說實話,對趙驤這樣倔強的‘醒’著的人,聶嗣在佩服的同時又為他們感到悲哀。
因為他們的堅持是注定的失敗。
聞言,聶嗣低低一嘆,“這樣吧,朝廷賞賜我的金帛,我全部交給你,算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至于其他的,恕我實在無能為力。”
“聶”趙驤還想說什麼,可卻沒有說出口。
他原來想勸說聶嗣幫助他,以聶嗣如今在雍州的威望,只要願意出面,很多事情都有可能解決。
可是話到嘴邊,他才想起來,他其實並不擅長說話。更重要的是,聶嗣憑什麼幫助他呢?
天下大義?
這種空洞又華而不實的說辭,趙驤實在沒有把握,以此勸說聶嗣答應自己所求。
私人交情?
他和聶嗣並沒有任何的交情。
沉默須臾,趙驤朝著聶嗣鄭重抱拳,“聶校尉,今日之恩,趙驤謹記于心,他日定當償還!”
不管怎麼說,聶嗣私贈金帛的情義,他記下了。
“祝你順利。”聶嗣抱拳還禮。
因為要離開櫟陽的關系,所以聶嗣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直陪伴在母親身邊,甚至親自下廚炒了幾道菜,和母親一起享用。
鐵鍋,這玩意也就慢慢的出現在少部分人的視線里面。
里啪啦!
火堆烘烤著吊在空中的大鐵鍋,鐵鍋里面腥紅一片,煮著羊肉、牛肉等肉食,時不時的,有人添加一些蔬菜進去。
“這兩日不怎麼冷,想必嚴寒就要過去了。”宋圭吃著火鍋,喝著酒,和聶氏三兄弟聊著天兒。
“大兄,你準備何時動身前往雒陽?”宋圭看向身旁的男子。
男子已經束發,一根玉簪橫插發冠,長絲環繞在下,順著身後的高馬尾落于背部,一身純白色長服,盡顯其飄逸靈秀之氣。
“二月初動身吧。”聶嗣嘀咕一句,有些不情不願。
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待著自然是很舒服的,可是偶爾也想去看看外面。
而且,聶嗣很清楚,雒陽他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前提是等他準備好。
“季玉,賭肆在雒陽那邊怎麼樣了?”聶嗣問。
宋圭嘿嘿一笑,說道︰“大兄放心,父親已經和舅父大人交涉過了,一切穩當。”
賭肆!
眼下這一塊是他宋氏的重要收入來源,說一句‘日進斗金’也不為過。
基本上,九州之地,沒有賭肆生意不好的地方。
宋圭朝著門口招招手,一名宋氏奴僕捧著一方木盒走過來。
“大兄,看看吧。”說著,宋圭接過奴僕手中木盒,放在聶嗣面前打開。
里面是一張張絹帛,上面寫著字。
聶嗣大抵掃了一眼,發現里面全是房契和地契,甚至還有一些其他的不動產。
“這些都是賭肆盈利所得。”宋圭道︰“大兄,這些都是去歲的,我知你不缺金帛,是故讓人置換成這些東西,都是好地段的莊園。”
“雒陽的?”聶嗣抬了抬眼皮。
宋圭一笑,言道︰“大兄要去雒陽,沒有點像樣的宅子怎麼能行呢。再者,這些東西,在那邊比較好用。”
“唔。”聶嗣頷首,沒有表示接受,也沒有表示不接受。
宋圭則認為大兄默認接下這些。
“大兄,此番宋氏從西域的商隊就要回來了,到時候正好和大兄一起去雒陽看看。”
聞言,聶垣和聶桓倆人皆有些羨慕,他們也都想跟著去雒陽看看啊。只可惜,身負大兄所托。
聶嗣道︰“西域諸國的東西,在雒陽,想必能賺到不少錢吧。”
“不錯,西域諸國的貨物極受雒陽顯貴喜愛,尤其是玉石和寶馬”宋圭侃侃而談,說著雒陽的事情。
兄弟幾個說了很久,直到芷甦走進來。
“少君,女君讓您過去一趟。”
聶嗣點頭,和三個小兄弟打了聲招呼,隨著芷甦離去。
路上,聶嗣問道︰“母親可有說是什麼事情?”
“奴不知,少君去了就知道了。”芷甦道。
不多時,倆人抵達聶祁氏院落。
“母親。”
聶嗣在聶祁氏面前坐下,發現她似乎有些憔悴。
“嗣兒,你準備何時動身前往雒陽?”聶祁氏沙啞著嗓子問道。
“二月初。”
聞言,聶祁氏點點頭,喃喃道︰“好,應該能來得及。”
“母親,怎麼了?”聶嗣有些奇怪。
聶祁氏微微一嘆,言道︰“河東來信,你外大父臥病在床,怕是不行了。”
外大父?
聶嗣腦子轉了轉,有個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逝。
實際上,由于交通不便的關系,嫁出去的女兒基本上很少回家,尤其是聶祁氏這樣,從河東嫁到華陽,隔著千里之遙,平常都是以帛信往來,聯系情感。
“母親,你是想讓孩兒去雒陽之前,先去一趟河東,見見外大父?”
“你覺得如何?”聶祁氏期待的看著他。
聶嗣點頭,“既是母親要求,孩兒自當遵從。”
聞言,聶祁氏大為寬慰,摸著兒子臉頰,說道︰“辛苦你了。”
到底是自己腸子里面爬出去的,听話!
聶嗣想想,說道︰“母親,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
“這不太好吧。”聶祁氏明顯有些意動,只是轉念一想,為難道︰“家里邊還需要人照應,還是不去了。”
聶嗣道︰“母親,這邊有仲父,應當無妨。再說了,母親,您也有好幾年沒回去看看了吧。”
這麼一說,聶祁氏更加心動。
她確實好幾年沒回去了,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能天天回去。
“真的能回去嗎?”一向果決的聶祁氏,這次卻顯得有些遲疑。
“能!”聶嗣笑道︰“河東和華陽距離並不遠,母親在那邊住厭煩了再回來也無妨。”
聞言,聶祁氏道︰“讓我再想想吧。”
見此,聶嗣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