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甘 所說的那樣,聶嗣下令決堤之後,憋了一月有余的大水瞬間注入丹水,商縣上游地帶的水勢暴漲,宛如巨獸一般將商縣周圍的良田美池全數沖垮。
商縣城小牆矮,面對咆哮的洪水,多處被直接沖垮坍塌。城中民房遭殃者不計其數,百姓傷亡觸目驚心。
當時,作為殺至入雲山腳下的十萬叛軍更是淒慘,八成變成了魚蝦腹中食物,剩下的兩成重傷不計。一望無際的死尸隨著洪水四處飄蕩,鮮紅的血液混合著洪水,變成不可名狀的顏色。
當陳禱率領斷後軍來到商縣時,看著一望無際的澤國、躺在地上被水泡的發福的尸體,整個人瞬間傻了。
他不過和大軍脫節四五日功夫,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將軍,這里有活口!”副將找來一名重傷未死的士卒。
陳禱急于知道情況,當即讓人不惜一切代價喚醒那士卒。半個時辰過去,陳禱從那士卒口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好一個聶嗣!”陳禱咬牙切齒,恨不得嚼碎這個名字。
他心中既恨此人,同時又驚心此人的膽識。
更重要的是此人的胃口和格局!
一個小小的郡校尉,居然有如此謀略膽識,不僅躲在商縣周邊一月有余,竟然還設計吃下了十萬大軍。
此等心性,絕非普通郡校尉所能擁有。
沒想到,雍州竟然藏著此等人物。
“大王呢,你看見大王了嗎?”陳禱追問。
那重傷士卒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用盡力氣也說不出來話,最終只能直挺挺的死去。
陳禱低嘆一聲,放下尸體,面朝眾將。
“收攏存活的士卒,打听大王的下落。記住,小心行事,此處還有雍州兵馬,不可大意!”
“唯!”
入雲山腳。
此處是被大水沖刷最厲害的地方,樹木泥石全部被洪水暴力沖碎。
聶嗣捏著鼻子,看著地上發福的尸體。
距離那一夜已經過去兩日功夫,為了保險起見,在確定十萬叛軍全數倒下以後,聶嗣才率領余下的千余人走下大山,開始打掃戰場。
這些叛軍尸體大都在水中泡了一日之久,許多尸體腹部高高隆起像是懷胎十月。
但其實不是,這些尸體的腹部全是水。
“嘖,都不好搜東西。”一名副將邊吐槽,邊伸手在尸體上摸索寶貝。
打掃戰場歷來是士卒最喜歡的軍旅活動之一,這項活動不僅能給他們帶來精神上的滿足感,還能帶來物質上的滿足感。
聶嗣倒是沒有在死人身上尋寶藏,而是有目的的找著什麼。
甘 知道聶嗣在找什麼。
“伯繼,義陽王應該沒死。”他說道。
聶嗣看向他,“你怎麼知道我在找義陽王?”
這些尸體中,唯一對他有吸引力的就是義陽王。
甘 道︰“能值得你關注的,除了義陽王以外沒有別人。”
“你說他沒死,什麼意思?”聶嗣問道。
甘 分析道︰“因為就算義陽王死掉了,他的部將也會拼死帶走他的尸體,所以你是找不到的。”
聞言,聶嗣興致缺缺。
“可惜了。”
不多時,聶垣、聶桓、欒冗、灌峻等人相繼找到不少叛軍高階將軍的尸體,還發現不少的寶貝。
“大兄,這些東西你收下吧。”聶垣雙手奉上一口寶劍。
這是從敵軍身上搜來的,聶垣自己試了試,發現確實是一口好寶劍,值得收藏。
見此,聶嗣搖搖頭,吩咐道︰“傳令下去,凡是士卒們自己從叛軍身上搜到的,都屬于他們自己,不用上交。”
弟兄們跟著他出生入死,這點小福利還是不成問題的。
隨著命令下達,士卒們紛紛高呼喝彩。
這些戰利品在聶嗣眼中不過是蠅頭小利,然則在普通士卒眼中卻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沒有找到義陽王尸體,聶嗣便失去繼續待下去的心思,轉而率領幾百人前往商縣查看情況。
縱然此前心中已有所準備,但是看見商縣周邊的慘狀,荀胤、甘 二人卻還是蹙緊眉頭。
這般毀壞良田,只怕戰後商縣的生計要遭受極大的破壞,明年的春耕能不能順利進行都是問題。
聶嗣瞥見他們二人表情,不動神色的使勁揉了揉眼眶。
“皆乃我一人之過。”
荀胤看向聶嗣,只見他眼眶通紅,顯然已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愧疚之情,當即勸道︰“伯繼無須如此,此番罪在叛軍,若非叛軍進攻雍州,商縣豈會遭此橫禍。”
甘 也被聶嗣的‘真情實意’觸動,原本心中的不滿也是悄然消散,當下也不忍心說什麼。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聶嗣做的並沒錯。
只不過,他過不去心中的坎兒。
至次日晌午,他們終于勉強打掃完戰場。
此番,他們約莫殲敵七萬余人。其中有一半是重傷瀕死,被聶嗣麾下士卒補刀所殺。
至此時,義陽王率領攻打雍州的十萬叛軍,基本上全軍覆沒。唯一讓聶嗣可惜的是沒有找到義陽王的尸體。
據此來看,義陽王很可能沒死。
商縣的縣令早已被叛軍所殺,城中群龍無首,百姓又因聶嗣決堤泄洪之故,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眼下,城中一片哀嚎之音。
對此,聶嗣也無甚辦法。他軍中所剩糧草僅能維持他麾下兵馬的日常所需,若是分出糧草,只怕他麾下的士卒都不答應。
眼不見心靜,聶嗣沒有進入商縣,打馬掉頭,準備返回雍州。現在繼續留在上洛郡毫無意義,因為這里已是一片廢墟。
根據聶嗣的猜想,依酆朝的行事作風,只怕短時間內上洛郡會一直混亂著。
回去的路上,聶嗣踫見王不為和樓雙二人率領的兵馬。
這時候他才得知,原來叛軍有一支斷後軍負責阻攔他們,難怪這二人未能依照約定,及時趕到商縣戰場。
現在看來,很可能是那支斷後軍救走了義陽王。
卻是可惜。
王不為和樓雙二人听說了商縣戰場的事情,則陷入了深深的震驚和呆愣之中。
原來,聶校尉口中的大謀劃,居然是全殲十萬叛軍!
得知結果的他們捶胸頓足,恨自己沒能趕上這樣的好事情,否則等回到雍州論功行賞,必然有他們的一份!
此番雍州聚起兩萬郡兵,打到現在,只剩下四千余人。
王不為和樓雙的兵馬主要損失在幂關的守關戰。
聶嗣的兵馬主要是作了誘餌,包括前面襲擊糧道,到後面設營壘布置疑陣。
論及損傷而言,聶嗣最是慘重,一萬兵馬,僅剩下不到一千人。
不過聶嗣不後悔,只要能擊潰義陽王,哪怕將剩下的四千人都搭進去也沒關系。
洛關城頭。
義陽王遙看西北,整個人怔怔出神。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晚的大水,原本勝利在望,可是黑暗中突然出現的大水徹底沖垮他的信心,包括他麾下的十萬大軍也因此盡數葬身魚腹。
那一夜,他被部將華裕邯和賈咼二人拼死救出,逃得一命,最後又與陳禱會合,狼狽逃回洛關。
他的十萬大軍,竟然覆滅在一個區區的郡校尉手中。
這個結果,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大王。”陳禱來到他身邊。
義陽王嘆道︰“陳將軍,此番是寡人大意了。”
如果當時他不貪圖糧食,不生氣聶嗣布置的疑兵之計,或許十萬大軍還能得以保存。
然而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寡人方才細想一番,這才發現當時寡人真是魔障了,為何偏偏要冒進追殺。如果只是一味後撤,斷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只有在心腹愛將陳禱面前,義陽王才會稍微吐露一點心事。
其實說來可笑,這一次,他一直未能和那個聶嗣真正在戰場上擺開陣勢,正面交手。
大都數時候,那個聶嗣行的都是不入流的偷襲手段。
雖然恨得牙癢癢,可是義陽王卻清楚,眼下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再次調兵前來攻打雍州。
一來,耽誤這麼些時日,天氣進入冬季,天氣越來越嚴寒,不利大軍長途跋涉。
二來,眼下三軍士卒新經歷大敗,士氣低昂,不宜擅動兵戈,否則很可能會栽跟頭。
陳禱低低一嘆,勸解道︰“大王,成敗自有天數,此番上洛之戰失利,並非人謀之過。若是我們先前知道聶嗣此人,斷不會小覷之。如此,我們也不至于放松警惕,讓此賊子得逞。”
“大王,眼下荊州已全數拿下,大王當以穩定荊州為要務,安撫民心官吏,讓荊州早日如同義陽國一般,全力效忠大王。待明年之時,重聚大軍,北上叩關,定可一舉拿下雍州!”
這番勸解,前半部分讓義陽王頗為受用。因為這一次他們確實小覷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聶嗣!
如果一早知道此人的才具,義陽王絕不會輕心大意。
至于後半部分的勸解,義陽王則稍顯沉默。此次沒能拿下雍州,且朝廷又派出和親使團前往白狄。一旦白狄答應和親,屆時朝廷兵馬屯聚雍州,自己再想走上洛郡拿下雍州,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再過三日便是年終了,明年也不久了。”義陽王微微一嘆。
這場仗斷斷續續打了兩個月,最終卻以失敗告終,真是叫人髒腑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