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峰背面降下一片風雪。
那些雪沒有從極高的天空里落下。
也沒有落到山崖邊上的深谷里。
只在那座小院附近盤旋著，宛如一方獨立的天地。
連寒意也沒有泄露半分。
雪灕盯著突然出現的那道身影，瞳孔緊縮︰“你是什麼東西？”
她沒有問對方是誰。
因為她知道對方不是人。
這種感覺很突兀，甚至有些沒來由。
其中的原因也許只有她自己能清楚講述出來。
對方的身上有她很熟悉的氣息。
她現在最熟悉的是冰雪。
……
來人盯著雪灕，沒有說話。
四周風雪更大。
雪灕單薄的身子上落了大量積雪，分量很重。
但她不敢動彈哪怕一下。
甚至以法力逼出這些冰雪。
面前這道身影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直覺告訴她，在這種危機面前，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
“你很不錯！”
一道古怪的聲音出現在雪灕耳畔。
就像是某種金屬的摩擦聲，令人下意識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這聲音沒有任何的溫度。
似乎比四周的風雪還要冷。
以至于哪怕對方說出的是贊賞的話語，依舊令人毛骨悚然，渾身如針扎般難受。
雪灕沒有回應。
積雪已將她的發絲壓得低垂，遮住了部分視線。
她的目光依舊死死注視在對方身上。
“做我的僕人！”
這是那道白影第二句話。
依舊漠然。
卻多了些如同來自骨子里的傲然和高高在上。
如同一位君主。
那麼這當然就是命令。
雪灕自然不會听他的，她又不是對方的臣民。
她依舊沒有說話，但眼神已足夠表達她的意思。
來人微微沉默，隨後道︰“你會同意的！”
天地間的寒意變得凌厲無比。
那些細碎的雪粒如一座座沉重的山岳，被風拂動，朝著雪灕涌去。
轟隆隆！
大地顫動。
四周的野草，花樹皆覆上白霜，隨後飛速死去。
這些動靜蔓延出一定範圍便止住。
似乎無形中有一道線，把所有的變化攔在了里面。
雪灕瞳孔縮成兩個黑點。
她的身軀上似負了山岳般厚重的枷鎖。
一股磅礡甚至堪稱宏大的意識降臨在她的識海，欲要抹去她的意識，佔據她的身體。
雪灕緊咬著牙，低吼一聲。
身體里忽然飄出大量湛藍色的冰粒，隨著四周罡風狂卷，化作數十道藍色冰刃，斬向四周的虛空。
嚓。
數道聲音響起。
沒看見有什麼破碎的事物。
隨後啪嗒幾聲。
積雪震落一地，她的身形化作一道寒風，朝著遠處卷去。
嗡！
寒風撞在某片虛空中，漣漪陣陣，不得而出。
遂逐漸消散，化作人形。
雪灕望著那道依舊站在原地的白色身影，吐了口濁氣。
對方到底是什麼怪物？
它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法力的波動。
也沒見它出過手。
但這天地間的寒風與冰雪，卻宛如它最忠誠的僕從。
似乎只需一個念頭，便可以為它做到一切事情。
這種能力，便是師傅他老人家也絕不可能有。
這怎麼打？
她忽然感覺有些異樣。
那道白色身影抬起頭，微微仰面，望著半空中的雪灕。
今夜星光黯淡。
但還是有些落在它的臉龐上。
雪灕看清楚了它的模樣，不禁更加心驚。
它長了一張與人類很像的臉龐，瞳孔冰藍，肌膚沒有半點血色，冰冷蒼白宛如尸體。
其實若在正常情況下看去。
那應該是如冰晶一般的事物，甚至還能折射出星月的光輝。
但眼下的氛圍卻讓她想不到那些美好的詞匯。
更讓她印象深刻的是那兩道眉毛。
那是真正的雪白。
就像用積雪堆出來的形狀。
這絕對不是人！
雪灕心中再度肯定。
“很不錯！”
它再度開口，依然是贊賞的話語，同樣听不出更多情緒。
那對冰藍色的瞳孔更是一點變化也無。
但它的確是在贊揚雪灕。
甚至內心深處還有一些意外。
像這樣孱弱的生物，體內還有帶著它氣息的血脈，居然能做到反抗它？
哪怕方才它只動用了一個念頭。
但這也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它覺得這比自己收藏的那些僕人有意思的多。
于是緩緩抬起了手。
微微一握。
天地似乎在這一刻黯淡下來。
無窮冰雪被風一吹，便消融不見。
但那不是消失，只是融入天地，化作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
雪灕感覺一股難以抵抗的力量正在試圖掌控自己。
于是轉過身，對著那片虛空發動了最凌厲的攻擊。
試圖沖破封鎖，就此離開。
白色身影見著這一幕，沒有絲毫反應。
它在的地方，就是它的天地。
只要它不願，沒人可以從它的天地中離去，一道聲音也不行。
即使這里只是它的一具化身。
它來到此地，原本只是試著解決那個可能存在的大麻煩。
沒想到居然還能遇到一個這麼有意思的小家伙。
它很喜歡她身上的寒意和血脈。
那個大麻煩，據說現在實力不強。
但這附近有幾股氣息不弱，不好解決，它的這具化身應該不夠。
貿然行動，也許會打草驚蛇。
如果能把眼前的小家伙帶回去。
也算不虛此行。
反正也只是順手的事情。
就算是那幾道有些麻煩的氣息，也不可能感知到這里的半點情況。
……
果然，那片漣漪只是蕩漾得急促了些。
雪灕並沒能就此離開，那股讓她窒息的力量卻越來越近。
她緊咬牙關，一連施展出十幾道精湛的道法。
但這並沒有什麼用。
彼此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對方至少也是聖境的實力！
大量的風雪從上空落下，似一片陰雲，遮蔽了天光。
黑暗降臨。
雪灕眼中露出一抹絕望。
……
一道溫暖的風忽然闖了進來。
闖進了風雪里。
帶來了無盡的溫暖與光明。
雪灕睜開眼，只見到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白衣飄飄。
光芒萬丈。
李含光出現在風雪籠罩的夜空里，站在雪灕身前，負手而立。
淡淡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燒著。
並不狂暴。
卻將四周的寒意完全驅散，如同一尊驕陽。
這一刻，世間的時間宛如停止。
他望著那道孤立在風雪中的白色身影，平靜說道︰“堂堂天地而生的法則神魔……”
“居然以化身潛入我人族！”
“對一個小女孩動手！”
“閣下，要臉不要？”
……
籠罩在蒼穹上的陰雲漸漸散開。
漫天星辰時閃時爍。
如同痴情之人的雙眸，帶著嬌羞和柔情。
雪灕這時才發現，原來今夜的星光如此迷人。
天地宛如被分成整齊的兩個部分。
一半星光明媚。
一半風雪交加。
那道孤獨的身影站在風雪和黑暗中，望著星光下的李含光。
冰冷的眸中多了一絲人性化的詫異和不解。
“你居然能發現本尊？”
他敢孤身一人前來人族腹地，自然是有自己的把握。
他從東荒南岸一路穿行而來，抵達太蒼府，中途穿過了數個聖地的領地。
他從未刻意隱藏。
但沒人能發現他。
他就是一片寒風，一朵雪花，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
像是完全融于天地之中。
人們只會感覺到一絲涼意，哪怕那些修士神識再強大，也不可能發現更多的什麼。
尤其是他在動手之前，刻意封鎖了四周天地。
連寒意都未泄露出去半分。
這個年輕的人族修士是怎麼發現自己的？
李含光平靜道︰“你在來之前，應該打探過不少關于我的消息。”
“難道你就沒听說過……”
“我有一雙看透一切事物的眼楮？”
寒冰神魔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當然不會相信李含光的話。
能看透一切事物的眼楮？
他活這麼久還沒听說過有這新鮮玩意。
他的確猜不到李含光是怎麼發現的他，用的什麼手段。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必須趕緊離開。
他轉身，邁出一步。
身後便是無盡風雪。
他邁入風雪中，宛如化作風雪的一部分。
狂風驟疾。
無數雪花在天地間飛揚，化作千萬顆細小的雪粒，隨時會融入夜色。
夜空里迎來數道劍嘯。
李湛盧，朱顏劍聖，兩大太上一同出現在空中，望著那些狂亂的風雪，眉頭微蹙。
雪灕大聲道︰“劍聖，快阻止它，那是神魔，它要逃走！”
李湛盧抬起手。
金色劍意破空而去，散入風中，化作無數道細小的劍光。
朱顏劍聖等人也齊齊出手。
數千道微不可查的強大劍意自四面涌來。
各色劍光將夜色切得七零八落。
如同一張密密麻麻的網。
夜色如晨。
風雪中響起密集的“擦擦”聲。
那是虛空被劍意撕裂的動靜。
四位聖境劍修同時出手，其凌厲威能，足以讓天地變色。
然而那些風雪卻似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除了更加凌亂些。
便更加急促地朝著遠處飄散，消失得越來越快。
李湛盧眉頭微蹙。
其余人眼中更是布滿不解。
他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有些無法理解寒冰神魔施展出來的手段。
這時候。
夜空下忽然升起一片火光。
李含光眸光閃爍，一行字跡從眼中緩緩消散。
【元素化身軀︰法則神魔生來具備的手段。
可免疫大部分攻擊。
破解方式一︰以元素對抗元素，引動太陽神火……】
他微微揮手。
無數道金色的火星從他衣袖中飄出，如同璀璨的星河。
那些火星遇著風，如同干柴遇烈火，瞬間被點燃，綻放出熊熊烈焰。
隨後化作一條金色的火焰長河，又似盤龍，朝著遠處穿梭而去。
天地間亮如白晝。
一切寒意頓消。
金色的火焰呼嘯而去，沿途那些避之不及的風雪在剎那間融為雪水。
隨後又在更短的時間內蒸發為看不見的霧氣。
極遠處忽然傳來一道淒厲的聲音。
似夜梟哭泣。
極其難听，令人毛骨悚然。
“太陽神火！爾等這卑微的生靈怎麼可能掌握這等神火？”
那道聲音里滿是不甘。
不解。
更多的是不願相信。
李含光沒有回應，手指微動，那些火焰不斷纏繞，化作一道囚籠。
囚籠里風雪消散。
露出一道極其狼狽的身影。
李含光靜靜看著對方，眼里的信息再度變化。
【寒冰神魔化身︰蘊含一絲寒冰法則真意的化身。
徹底抹除方法︰……
吞噬方法︰……
提示︰吞噬後，可煉化其中的寒冰法則真意，相當于十枚冰系法則源晶。
……】
好吧。
本來還想直接抹殺了對方。
這下不用選了。
他來到牢籠前，看著對方那冰藍色的眼楮。
寒冰神魔盯著他，冷聲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句話曾被雪灕用來問過他。
因為雪灕感覺到他不是人。
現在他用來問李含光，也是同樣的意思。
他不相信李含光是人。
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
修為不高。
卻能一眼看穿他的一切。
接連破解他的手段。
而且還長得那麼好看？
李含光感受著對方的目光，一掌拍了下去。
就像是拍一只蒼蠅那般隨意。
看得遠處李湛盧等人心驚肉跳。
心道那可是神魔，哪怕眼下這具只是化身，但也有相當于一兩劫聖者的實力。
而且手段極其詭異。
你這樣隨意，真的不會出事嗎？
隨著李含光一手落下。
四周太陽神火頓時束緊，如同鋒利的鞭刃，將寒冰神魔軀體碾碎。
化作無數不安的雪粒。
李含光微微張開嘴，一股吸力爆發，將那些風雪完全籠罩。
寒冰神魔的化身自然沒有消隕。
它的意識藏在那些漫天雪粒中，見了這一幕，頓時怔然。
眼前這個家伙，居然想……吃了自己？
它驚愕十足，隨後狂喜。
頗有一種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意思。
它可是天地而生的法則神魔。
論意識等級之強，完全超出了人類這個生命層次之上。
即使對方可以吞噬了這具軀體。
又如何能煉化它的意識？
這簡直就是找死啊！
雖不知面前這家伙到底什麼來歷，但很顯然，他在整個人族中的地位必然奇高。
而且手段莫測，居然能想出徹底滅殺我族意識的辦法。
分明身懷無數大秘密。
一旦進入他的身體，將他靈魂吞噬，佔據這具肉身……
神魔一族最後一點隱憂，必將不復存在！
真是天助我也！
它這般想著，漫天風雪沒有半點抵抗，直接順著那股吸力，鑽入李含光口中。
……
一片虛無之境。
天地間有一片神光璀璨的海洋。
海水無波無浪。
只有各色神光不斷升起，落下，無邊無際。
無比炫麗。
遠處有一株蒼天大樹，碧綠無比，綠濤蕩漾，充滿神奇道韻。
更遠處還有兩座神山，沖霄而起，通往不知名的高處。
虛無中忽然生出一抹漣漪。
些許風雪飄入其中。
風雪飄零匯聚，化作一尊身影，越來越大，直至百丈。
“哈哈哈……”
“這便是那小子的魂海？果然玄妙頗多！”
寒冰神魔看著四周環境，冷笑出聲，冰藍的眸中現出幾縷貪婪神色。
它不止一次見過人族修士的魂海。
可從沒有一人讓他產生如此心動的念頭。
以往那些修士，不論修為再高，魂海也只是一片寂靜無聲的海洋。
枯燥無比，沒有半點趣味。
可眼下這卻並非如此。
漫天神光。
還有那株蒼天大樹。
遠處似乎還有兩座擎天巨岳，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造化。
直覺告訴它，那些都是極好的事物。
不過它並不著急。
它既已來到這里，眼中的一切必將歸他所有。
它忽然生出一縷念頭。
若它以此身軀修煉下去，將來會不會有一日，走到那大道極致？
甚至尋找到超脫的機會，擺脫神魔一族的天生限制？
想著這些事，它冰藍的眼中多了些火熱。
它低下頭，俯視那片魂海。
開始尋找。
這種事它駕輕就熟。
人族修士的元神大都沉浸在魂海中。
它只需要把對方找出來，一把抓住，然後吃掉。
一切便水到渠成。
它想起以往那些人族修士的元神，見到它這般龐大的意識身軀時，那副驚恐的模樣。
臉上不禁露出殘忍的笑意。
然而，它找了半天，彎下腰更是撈了許久。
連對方元神的影子都沒看到。
“奇怪了……這小子如此怪異，難道元神竟那麼小？”
“莫非是躲起來了?”
寒冰神魔滿臉不解。
就在這時，一道渾厚如古鐘般的聲音響起。
“嘿，小東西，你是在找我嗎？”
寒冰神魔猛地一顫，正要轉身，卻發現自己百丈高大的神魔之軀已被提了起來。
很快來到高空處。
然後翻了個個。
眼前出現了一張龐大至極的臉。
大概……
有天空辣麼大！
寒冰神魔目光呆滯，隨後發現自己的身形不斷升高。
剎那間到了離魂海最遠的高處。
那是因為這道拎著他的身影站了起來。
原來他剛才一直蹲著。
寒冰神魔費力地低頭看去，只能看到對方的雙腳沒入魂海之中。
有些熟悉。
似乎是方才他見到的那兩座神山！
它不禁驚恐起來。
“你你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巨大版李含光微微一笑，舉起寒冰神魔，仰起頭，張開嘴。
然後松手，合上嘴。
一口吃掉！
嘎 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