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靈魂調料是檸檬汁、切細的木瓜絲,還有百香果,也就是本地俗稱的雞蛋果混合在一起,酸味十足,很正宗。
邊檢站平時沒有太多的活動,最大的組織性娛樂就是看電影。片子是省電影公司提供,專門安排人過來反映。包括虎平濤在內,干警們休息的時候都會來這里聚聚,換換口味。
虎平濤端起酒杯“爸,我敬你。”
踫過杯,虎崇先抿了一口,贊道“這酒不錯。”
虎平濤笑道“這是老板娘自己釀的米酒。您要是喜歡,等會兒走的時候我給您買點兒。”
虎崇先“嗯”了一聲,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烤肉塞進嘴里,慢慢咀嚼“在這兒工作還習慣吧?”
“還行。”虎平濤殷勤地給父親碗里夾菜。
虎崇先繼續問“老楊說,你們前幾天破了個武裝運毒的案子,具體是怎麼回事?”
如果父親沒有現在的身份和級別,虎平濤無論如何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他壓低聲音,簡單說了一下抓捕的前後經過。
虎崇先認真听完,放下筷子,神情嚴肅地問“張青保死了?”
虎平濤緩緩點了下頭“我估計送到醫院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那種防步兵手雷的威力我是知道的,安南的仿造品。緬國常年局勢動蕩,只要願意花錢,槍支彈藥什麼都可以買。”
虎崇先平靜地問“對于張青保的家人,你們站上是什麼態度?”
“青保的烈士申請已經報上去了,估計很快就能批下來。撫恤金和補貼一分都不會少,站里還專門搞了一次捐款。我不好捐太多,只捐了兩千。”
听完,虎崇先沉默了很久,舉起杯子“干了。”
虎平濤明白父親話里的含義。
這杯酒不是敬自己,而是敬死去的張青保。
一口將杯中酒飲盡,虎崇先忽然挪著椅子往兒子那邊靠了半米左右,像老朋友那樣,抬手重重拍了幾下他的肩膀,然後用力摟住。
“我今天很高興……你很不錯。”
虎平濤怔住了。
記憶中,父親從未對自己如此親昵。甚至就連小時候,也很少有著類似的舉動。
他一直很嚴肅。保存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對自己不是打,就是罵。用武裝帶抽,還有棍子、皮鞋……總之什麼趁手就用什麼。
小時候自己也調皮,真正是被父親打怕了,看到他就像看到最殘暴的霸王龍,忍不住瑟瑟發抖。
虎平濤按捺著心中的激動,低聲笑道“爸,你喝多了吧?”
虎崇先鄙夷地瞟了他一眼“這點兒酒算什麼?我年輕的時候參戰,回國以後開慶功宴,一桌十個人,兩箱白酒,我一個人就喝了半箱。”
說著,他神情忽然變得黯淡。
“當年,很多戰友死在戰場上。本以為從此和平,不會再打仗。可後來才發現,即便是和平年代,邊境上仍然沖突不斷,經常死人。”
虎平濤對此深有感觸“是啊!邊檢工作真的很難。”
虎崇先拿起酒壺,把兩個空酒杯斟滿,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飲而盡。
他口中噴吐著濃烈酒意“難……有多難?”
“小子,你應該多看看歷史書。遠的就不說了,就說咱們國家,一九九四年建國,第二年,也就是五零年,那時候才是真的難。”
“雖然毛11主1席在城樓上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可我們同時還要面對多達上百萬的國1民1黨殘兵,多達上千股大大小小的土匪,還有多達幾十萬的潛伏特務,以及台灣、海南、青藏高原三大天險據點。”
“光頭敗退彎彎以前,已經在西南地區布置了所謂“西南游擊根據地”,專門培養了四千多人的游擊骨干。他們分散在雲貴川的深山老林里,有著多達十五個游擊區,土匪武裝多達六十多萬人,威脅著新中國大後方的安全。”
“在大西北,二十多萬土匪頑固不化,還在做著武裝割據一方的美夢。”
“我們想要解放海南島和彎彎,卻沒有海軍和空軍。當年肖勁光大將轉任海軍司令,去沿海考察防務,因為沒有軍艦可用,只能向當地漁民租了一條破舊的漁船。漁民很驚訝啊你是海軍司令,還要租我的船?”
“新中國一窮二白,甦1聯老大哥給了三個億的貸款,周1總理精打細算,想要購買軍艦解決渡海問題,可時間不等人,四1野的將士們眼見海軍支援無望,只能冒險發起了海南島戰役。”
“你想想,沒有海軍,沒有空軍,就這樣駕著木帆船渡海,還擊斃了國1民1黨第二艦隊的司令官王恩華,愣是用木船打贏了現代化軍艦,把當時的海南島國1民1黨總指揮官薛岳看得目瞪口呆。”
“還是五零年,我們想要休養生息,偏偏米國人要支持李承晚,于是抗美援朝開始了。”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一方是藍星絕對的軍事經濟霸主,一方是剛從戰爭廢墟里站起來的落後農業國家。就連我們當時的鐵桿盟友甦1聯,也不敢,也不相信志願軍敢正面硬杠米國。”
“家里有很多軍事類書籍,你小時候也看過很多關于朝鮮戰場的新聞紀錄。宋時輪的第九兵團當時駐防在福建,為什麼偏偏調他作為入朝主力?就是因為大西南、大西北的百萬匪患,盤踞在國內各大城市多達幾十萬的特務,還有在海峽對面虎視眈眈的光頭……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死局啊!”
“但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在西南方向,尼赫魯那個混蛋死盯著青藏高原,他死咬著“麥克馬洪線”。”
“五零年,十八軍的三萬將士從四川出發,在沒有公路可用,後勤極度匱乏的情況下,打響了昌都戰役,緊接著就是拉薩遠征。一路上困難重重,就連耐寒耐缺氧的騾馬,都活活累死了三分之一。”
“十八軍軍長張國華將軍說為了西11藏人民的解放事業,我們爬也要爬到西11藏去。”
“打仗,打的就是經濟和後勤。”
“我們那時候的經濟狀況有多糟?十四年抗戰,四年解放戰爭,建國以後的經濟數據慘不忍睹。與之前最高年份的數據相比,農業產值下降百分之二十,糧食產量下降百分之二十五,棉花和煤產量下降一半,鋼產量下降百分之八十。”
“與這個相對應的,是龐大的,需要養活的人民。”
“因為四九年全國普遍受災,還有四千萬農村災民和數百萬城市失業人口需要救濟。在這樣的背景下,四九年的財政收入只能滿足開支的三分之一。到了五零年,更是難上加難。猶豫物質嚴重短缺,通貨膨脹數據十分恐怖從四九年七月到五零年一月,短短四個月的時間,貨幣就膨脹了將近十四倍。”
“這樣的基本盤,已經慘不忍睹了,可我們還要面臨著防不勝防的惡意破壞。心懷不軌的資本殘余勢力,在經濟方面不斷發起亡命沖擊。五零年初,“銀元大戰”和“米棉大戰”相繼爆發,國內十三個重點城市物價指數比一九四八年底上升、超過了整整七十倍。”
“這是什麼概念?你換位思考一下前年一百塊錢能買一袋二十公斤裝的大米。到了今年,想要買同等分量的一袋米,至少要花七千塊。”
“在國際上,米國從四九年新中國成立後,就開始了全面的經濟封鎖。”
“五零年一月,米國商務部停止精煉油對華出口。”
“同年二月,米國要求英國對華禁運。”
“三月,米國宣布《戰略物資管制辦法》,對機器設備、交通工具、金屬制品、化工原料等六百多種商品,對華全面實施貿易管制。”
“四月份,米國以削減貸款為要挾,要求所有馬歇爾計劃援助的國家禁止戰略物資至中國。”
“很多人認為,甦1聯在那個時期對我們給予了很多幫助。我承認,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他們給我們的幫助非常大,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事情要分兩方面來看,抗美援朝的時候,甦11聯向我們出售了大量二戰老舊裝備。這些東西可不白給,足足要了我們四十個億。從此,我們背上了巨大的還款負擔,直到一九六零年,我們勒緊褲腰帶,好不容易采用優質農產品和資源抵償,將其還清。”
“所有這些,看上去已經夠慘的了。”
“但這還不是全部!”
“安南和朝鮮,這兩個曾經並肩作戰的難兄難弟,也相繼前來求援。”
“五零年一月,六十多歲的胡志明在山里赤腳走了十七天,繞過法軍的重重封鎖來到帝都,懇請新中國援助安南人民趕走法國侵略者。”
“五月份,金1日成來到帝都,請求新中國盡早在東北邊境地區部署兵力。”
“我們都答應了。”
“我們讓兩萬多人的安南軍隊入境修整,提供裝備、給養和訓練,用最好的資源,為胡1志明打造了一支鐵血雄獅。陳賡大將、韋國清上將帶著數十名身經百戰的指戰員親赴安南,並在我們極度困難的情況下,拿出僅有的兩千噸大米,全力支援安南人民取得邊界戰役的勝利。”
“在中朝邊境,集中了四1野所有的朝鮮族戰士,編成一個加強師,換上當時最好的武器裝備,讓他們帶給金1日成。”
“兒子,好好看看吧!站在一九五零年的廢墟上環望四周,沒有一個國家給了我們實實在在的幫助。恰恰相反,添堵的,拖後腿的,倒是一大堆。”
“那一年,全世界都在享受著戰後經濟復甦帶來的幸福。新中國只能餓著肚子,咬緊牙關,強忍全身的劇痛,一遍又一遍用不屈的怒吼,警醒自己千萬不能倒下。”
“那一年,二十至四十歲的青壯年平均體重只有五十二公斤,身高僅為一米六一,城市文盲率高達百分之八十,農村文盲更是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甚至遠遠不如隔壁的印度。”
“五零年,宋時輪帶著九兵團入朝作戰的時候,連朝鮮人看了都搖頭,覺得這樣的“乞丐部隊”怎麼可能打贏米國人?”
“天漏偏逢連夜雨啊!四九年,一場全流域的洪澇災害淹沒了一點二億畝耕地,糧食減產二百二十億斤,災民四千萬,其中有一千萬是無家可歸,無糧可吃的重災民。”
“五零年夏天,鄂豫皖連降暴雨,四點三億畝土地被淹,一千三百萬人受災,津浦路鐵路兩旁一片汪洋,延綿數十里看不到頭。”
“大災之後又大疫,伴隨著淮河大洪水,血吸蟲病肆虐南方十二省市,患者將近一千萬,瘧疾在二十五個省市的一千八百二十九個縣流行不退。絲蟲病、鉤蟲病、黑熱病……這些我們如今听起來都覺得頭皮發麻的傳染病,在當時已然成為常態。”
“五零年,男性平均預期壽命只有四十歲,女性只有四十二點三歲。”
“這一切我們都熬過來了,拼著命熬過來了。”
“兒子,你玩過游戲,存過檔。我現在也玩,我也知道存檔以後在提檔,就有無數種可能。”
“回望歷史,有很多種可能。”
“那一年,如果我們接受了甦11聯的要求,成為他們的衛星國?”
“如果非得等到海軍艦艇到位,才發起海南島戰役?”
“如果因為懼怕米國而沒有發起抗美援朝?”
“如果拒絕胡1志明的請求,讓安南被法國人佔領?”
“如果像民國那樣,對淮河水患放任不管?”
“這其中只要有任何一個“如果”變成現實,那麼新中國都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看看那些走在前面的人,你還覺得難嗎?”
虎平濤心中充滿了驚濤駭浪,隨之而來的是無限欽佩“爸,你可真厲害,記得這麼多的資料。”
虎崇先拿起酒,將自己的空杯倒滿“我最近在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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