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中,氣氛略微尷尬。
弘治皇帝輕笑著,看不出所以然。
倒是旁邊的王恕,一臉的慘淡。
鼓動學子與百姓鬧事,真若是追查起來,他這個腦袋是萬萬保不住的。
這已是涉及到了危害江山社稷,等同于謀反之罪。
他這邊跑過來認罪,也是想著這位陛下成全,因為……死了……倒能成就某些事情。
比如……以自己的身軀,引起數百萬、千萬學子的共鳴,繼而繼續鬧事,徹底將那科舉改制的苗頭給消滅。
但,這位皇帝陛下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的想法,並未應允。
那麼,經過華亭縣一事之後,其他地方的學子,可能就不敢再繼續鬧事了。
接下來,會怎樣呢?
大概天下學子穩定、百姓安穩,科舉改制,也就可能成為現實了。
千年儒家,極可能在這大明,在這弘治一朝……崩塌!
一念至此,王恕感慨萬千,潸然落淚。
他算不得什麼腐儒,可既然是儒家子弟,眼看著儒家正統崩塌,豈不令人心痛?
“吾皇萬歲!”
王恕一臉的頹萎︰“陛下躬身天下社稷,臣,欽佩萬分,仰慕之至,古之君王如陛下者,實在罕見。”
嗯?
聞言,弘治皇帝微微詫異。
好端端的,說這話作甚?
他心頭泛起幾分不妙的感覺︰“王師傅年歲已大,到了這耄耋之年,便別想太多了吧?”
王恕卻是搖頭︰“陛下此言極是,臣……老了!”
“空留這一身老皮囊,再也無用!”
“然……臣眼見這儒家正統大亂,一念而涕零,實在不忍,臣……”
“臣……實在不得苟活于世!”
“吾皇……”
說著,豁然起身︰“吾皇萬歲!”
一聲大吼之間,八九十歲的身軀竟是飛奔起來。
暗中的護衛皆是嚇了一跳,忙抽出長刀準備護駕。
只是,王恕並未沖向弘治皇帝的方向,而是沖著不遠處的柱子,徑直撞了過去。
“王公……”
寧遠豁然瞪大眼,大叫一聲,快速撲了過去。
然,為時已晚。
年邁的王恕直接一頭撞在柱子上面,身軀怔怔,逐漸失去了意識!
“王公!”寧遠又是一聲,快速沖上前去。
“呵呵,呵呵呵……”
似是在彌留之間,本痛然決然的王恕笑了出來︰“好小子,老夫……久聞你名,此番一見,果然不凡,你……記得……”
寧遠不住點頭︰“好,您說。”
王恕虛弱道︰“莫管怎樣,萬望……手下留情,莫要傷了萬千學子的心!”
寧遠微微一頓︰“好,您放心……”
說著卻是抬起頭,高聲道︰“快,去找大夫,快!”
很快有護衛行動起來,尋來了大夫,一番醫治後,沖著寧遠道︰“上號,未傷到真正的內顱,理應無事。”
“好,好,多謝!”寧遠點頭,也是松了口氣。
沒事便好。
他與這位王公接觸不多,卻相當的佩服。
在史上,這位可是自英宗皇帝至武宗五朝的老人,一生兢兢業業,剛正清明,豈不令人欽佩?
且不說儒家如何,單純來論,在漫長的史上,儒家子弟著實有一批敢于面對生死的豪烈!
這位王公,可稱其一。
太剛烈了!
對事不對人,為挽救儒家的正統,直接無視生死,說撞就撞!
“哎……又是麻煩事啊!”寧遠嘆了口氣。
不多時,王恕醒來,他忙湊過去︰“王公,您沒事吧?”
王恕望著上方,神色呆呆,許久後一聲嘆息︰“何苦來哉,哎……”
寧遠想了想,認真道︰“無論怎樣,皆為大明!”
王恕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好,老夫知道了,你小子……去吧,老夫不會再尋死了!”
儒家是怎樣的存在。
豈不是那先天下之憂而憂?豈不是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到頭來,豈不也是為這大明?
莫管立場如何,這小子所做的事情,也確實是為大明諸多事宜考慮,如科舉改制,是否有用且不知,但……這個方向,極可能是對的!
那麼……也就這樣吧。
“多謝王公諒解!”寧遠抱拳離開。
不多時,他回到房間,見弘治皇帝在,便欠身見了見禮。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弘治皇帝勃然大怒︰“什麼意思?以為一死就能解脫了?做夢!他這是為誰而死?為了華亭縣投獻了十余萬畝的鄉紳與知縣嗎?豈有此理!”
寧遠便沒有作聲。
當下,弊病已是暴露出來。
先前,這位君王幾乎是很少出宮或離開京城的,此一番巡狩,卻是見到了太多。
僅僅是這華亭一地,便有如此之多的投獻土地,可想,這天下真實的情況又將怎樣!
如此之嚴重的情況,豈不……就是儒家禮制下的弊端?
這……難道不改改一改嗎?
“把華亭的事宜以一千二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弘治皇帝開口︰“朕啊,還真不大想走的,倒要看看那些所謂的學子又能鬧出怎樣的大事!”
很快,一封奏報傳送京城。
也是此間,京城,養心殿。
朱厚照一陣愁苦。
事情鬧的太大了,萬千學子與數萬百姓同時鬧事,而這,還只是松江府華亭縣一地而已。
可想而知,一旦這天下的學子都鬧起來,這社稷又將怎樣。
怕是會亂套吧?
而面對此事,唯一的解決的法子,便也只能對老寧下刀子了。
“父皇說過兩日回來嗎?”
朱厚照喃喃著,又是一陣無力。
父皇回來,那……老寧也就會跟著回來啊!
明明穩定四海,保住大明顏面,立下諸多功勞,面對這等臣子,朝廷暫時沒有獎賞也就罷了,竟想著懲治?
“真是有些意思!”
他一陣冷笑,旋即又問︰“內閣與六部可有什麼聲音?”
旁邊的太監劉瑾搖頭︰“一切如常,倒是沒有什麼異象。”
“嗯……”
朱厚照重重點頭,卻是許久沒有作聲。
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