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文品都呆在馬戲團里住著。
在弗拉維亞租界反而還是比較安全的地方,沒有黑衣衛們打擾,到街上買東西也不用提心吊膽。
不過,文品還是減少了外出露面的次數,畢竟他想起自己要提防那位叫“朱世安”的租界警官。
白天,文品和馬戲團一起排練,斯捷潘下午也會帶著伏特加來看看。
在吃了個晚餐以後,文品想起來段社長說,高德領事會派人在古董街的劍氣閣接頭。
只是,文品沒想到高德會立即采取行動對付朱世安,這樣大膽的計劃風險極高,稍不留神就可能引發巨大爭端。
不過也好。
文品有了一個推測,他記得在原主的記憶片段中,原主在“他”的嘴巴里塞了什麼東西進去。
如果墳地里的“尸體”是後來才不見的,那麼之前,尸體一定是在警署里保管,而在驗尸的時候,原主留下的東西肯定會被檢驗吏給搜出來。
假如朱世安與此事有關聯,那麼他一定不會忽略掉原主留下的東西。
文品握緊了拳頭。
是時候撬開那老混賬的嘴了。
古董街就在北帝國租界和公共租界的交匯處。
那地方是個比較特殊的無人監管地帶,因為街道的一邊是北帝國租界,另一邊就是大西和帝鷹皇室的公共租界。
多方勢力到現在也沒有劃清楚古董街中間的馬路究竟歸誰管轄,久而久之,大家干脆都不管了。
所以有的時候,在北帝國租界犯事的人,只要想辦法跑到路中間去,興許就能逃過一劫。
過去,在開關之前,古董街是類似于十三行的存在,此處的居民大多都是過去的商賈和匠籍藝人,這里清一色地向外國人售賣瓷器和茶葉。
文品戴著高頂禮帽,以及小丑怪杰的面具出門了,剛好租界正在舉辦水上狂歡活動,慶祝“冰海之心”水上游樂場的建成,有許多打扮成小丑的工作人員在四處分發傳單。
文品就混在這些人當中。
他眼前的街道路口處有一個巨大的牌坊,上面白底黑字的寫著“古董街”三個字。
這個地方相對比較平靜,燈火闌珊,夜間沒有太多的行人,偶爾才能見到一些閃耀著霓虹燈的招牌。
街道冷清昏黃,街邊停著屈指可數的兩三輛老爺車,在路上也鮮有車輛經過,連電車都不曾途經此地。
古董街如此古樸寂寥,一抬頭卻能看到遠方金光閃耀的圓頂證券大樓,耳畔還能听到游樂園的喧鬧聲。
古董街的人氣明顯比不過那些主打服務產業的現代性商業街,難以想象,這里曾經會是滬津乃至整個大夏最繁華的外貿街。
不過,看著街道兩側懸掛深紅燈籠的西式建築,文品卻感到別有一番風味。
——叮鈴。
文品脫下面具,推開劍氣閣的大門,店門懸掛的風鈴提醒著店老板,有人來光顧了。
這家古董店店如其名,擺放著許多古代刀劍,特別是舊時朝天宮的名劍。
文品不敢隨便接近這些兵器,它們至今仍散發著森然劍氣。
他听到老板在跟一個洋人收藏家說︰“這把劍,能夠輕而易舉削斷三卷草席!”
“這把劍有什麼來歷嗎?”
“呃,我告訴你哈,我這里的劍,不是我們夏國的名將使用的佩劍,就是大俠客的遺物,這俠客,就相當于你們的‘騎士’。”
老板是個瘦高的老頭子,穿著單薄的青色長衫,把自家的寶劍吹得天花亂墜。
“我跟你說,以後來我家就對了,老爹只收你八千銀元,算交個朋友,折合也就是兩萬四千盧布,怎麼樣?”
洋人眉頭一蹙,“這”
那老外又是眼饞這寶劍,又猶豫著這報價,思來想去半天,還是被老板給說動了。
“這樣,我先預付給你一萬七千盧布。”洋人深思熟慮道,“我給你打個條,我下次會補齊,你看可以嗎?”
“可以,老爹成交。”
說完,洋人心滿意足地準備去拿劍。
“還有一件事!”
“啥?”
“我只給一星期,沒交齊錢,老爹要請律師。”
“明白了。”洋人微微一蹙眉。
他剛把劍和鞘裝進匣子里,老板又拖著長音喊道︰“還有一件事!”
“又怎麼了?”
“你欠條沒簽名,別想忽悠老爹。”
洋人抹了抹汗,把名字簽上,這才趕緊離開劍氣閣。
文品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等老外離開以後,他才緩緩開口道︰
“老板,就不怕那老外卷了劍跑路嗎?”
老板交叉起雙手抱在前胸,道︰“反正這把劍,還有第二把。”
說完,老板進內屋里,又搬出一把一模一樣的劍放在了劍架上。
“啊這。”文品頓時傻了眼。
“才收他一萬七千盧布,夠意思了。”老板喃喃道,“對了,你這家伙是來干什麼的?怎麼感覺你有點眼熟,也是開古董店的?”
“我?”文品說道,“我來找一本書。”
“你來我劍氣閣找書?”老板蹙了蹙眉,“年輕人,眼楮長屁股上呢?”
“但我朋友說,您老這里有。”文品並沒有在意老板的無禮。
“那你倒是說說,你要找什麼書?”
“西洋槍火通考,老先生。”
老板態度驟然一變,那囂張蠻橫的態度頓時緩和了許多。
“老爹這里只有西國女王秘史,年輕人。”
“那算了,你幫我借把槍使使。”文品熟練地回答道。
“好,那跟我來吧。”
說完,老板便走過去關閉了劍氣閣的門,然後領著文品來到里間,這里堆放著許多展櫃,里面都是老板的備用刀劍。
只見老板掀開西面牆的字畫,露出牆後的鳳紋青花瓷,他將它朝著逆時針的方向轉了三圈。
里間的一個紅木櫃子忽然間振動了一下,旋開了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暗門。
不知道為什麼,文品感覺好像所有的地下聯絡點都喜歡建設在古董店里。
老板提起一盞煤油燈,順著黑暗的樓梯往下走,一直到一個巨大的地窖里。
他拉了好幾下開關,頭頂的電燈泡閃爍了好幾下才沒精打采地亮起。
“坐。”
昏暗的地窖里擺著一張方桌,周圍全是堆滿的雜物,還有老板真正珍藏的古劍。
老板順手從一旁拿來一壺酒,倒滿一杯放在文品面前。
“我老家釀的黃精酒,延年益壽的。”
“謝謝。”
文品跟著坐在桌前,開門見山道︰“明天的計劃,高領事都有什麼安排?”
“計劃?”老板摸了摸胡子,困惑道,“什麼計劃?你來這里,不是要跟老爹傳達領事的消息嗎?”
“哈?”文品先是一愣,連忙追問,“領事什麼都沒有跟你說?”
“連你要來我都不知道,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跟領事聯系過了。”
“什麼?”
文品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個老板知道暗號,看表情也不像是裝出來的,應該的確是公館的特務沒錯,可他為什麼仿佛什麼也不知道似的?
“這段時間,沒有其他人傳遞信息嗎?”
“只有一群老外來光顧,賣刀劍的地方,平時有個屁的人來。”老爹不耐煩地說道,“所以,你究竟是來干什麼的?”
文品思考了一會兒,沒準是領事讓自己來和這老板商量,看看明天下午怎麼動手對付朱世安吧?
于是,他如實交代了自己來次的目的。
“你是說,領事要咱們調查一個姓朱的租界搜查官?”
老板略感為難地說道︰“這有些難辦啊,老爹這里沒有方便打通租界警署的人,不過也可以試試,我有個洋顧客,是在租界辦事處當翻譯的。”
文品點點頭,“那有勞你了。”
“還有一件事,領事只說,咱們明天下午,要對這朱世安動手?”老板問道,“沒有告訴你,要活的還是死的?還有,那搜查官明天一整天的動向,都沒有?”
“這”
文品啞口無言,這些問題他一個也答不上來。
他愈發感到古怪,仔細思考著︰這不應該,以高德領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打這樣一個毫無準備的陣仗?
難道說,段社長收到的電報有誤
就在這個時候,兩人頭頂的天花板上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懸掛的吊燈也震落下些許灰塵。
文品下意識繃緊了身體。
只見老板此刻的神情變得異常嚴肅,他語氣沉重地說道︰“有人闖進了老爹的劍氣閣,而且,人數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