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煙如同午夜的幽靈,在晚風中扶搖。
男人站在屋頂上,狙擊槍的瞄鏡一刻不離地觀察著遠方某處的情景。
他身下的街道布滿了警察的馬車,儼然已演化成防衛森嚴的封鎖線。
“該走了。”他低語著,“張文煥大人已經了解到了足夠的消息我也一樣。”
對面屋頂上,傅弦怔怔看著自己血涌不止的斷臂。
他怎麼也搞不明白,自己完美無缺的計劃到底是如何失敗的。
“我怎麼能死呢?”傅弦臉上毫無血色,只覺得身體愈發冰冷,“我的表演明明,完美無缺。”
文品手持鐵鉞,從暗影中顯現了出來。
此時此刻,他的臉頰布滿紅痕,如同岩漿靜靜流淌。
他的聲音比機械僵硬,瞳孔中散發出利刃般冰冷的寒意。
“听說,你想殺掉我?”
傅弦的喉嚨里發出悲愴而痛苦的哽咽,似乎只在意著自己恥辱的失敗。
“你是鬼嗎?”他死死扼住斷腕,幾乎只能用機械骨骼才能勉強維持住身形,“你到底是什麼人?”
文品慢慢逼近傅弦的身前,低聲在他的耳畔說道︰“狂獵。”
傅弦瞪大了惶恐的雙眼。
——砰!
夜空傳來一聲尖嘯的槍鳴,劃破了黑夜的沉默。
文品微笑著。
但下一刻,他的太陽穴瞬間被轟開了一個猙獰的血洞。
他一步一步,踉蹌地走向傅弦。
但最後,他還是倒下了,就像突然失去動力的機械傀儡。
傅弦掙扎著往後退去。
文品的腦海中只剩下可怖的夢囈和低語︰
我究竟是誰我為何存在于此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他感覺大腦被人用銳器狠狠插入、攪拌,子彈貫穿的一刻,他卻猛然清醒了。
他惶恐不安地注視著琉璃般的夜空,逐漸無法呼吸,仿佛整個宇宙星空都將隕落,如同牢籠般,將整個世界囚禁。
紅月的光輝是如此神聖,仿佛虛空的眼楮,柔和而永恆地注視人間。
它是最後的光。
黑暗深處,潛藏的雙手逐漸包裹他的全身。
寒冷,如同已經死去。
——嘀嗒、嘀嗒、嘀嗒
桌前的時鐘遵循著某種節律,滴滴答答地響動著。
文品突然間醒來,如同剛剛做了一場漫長而復雜的夢。
他迷迷糊糊地揉揉眼楮,待到視野清晰的時候,他卻看到,自己的面前正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文品的心髒怦怦直跳。
電腦屏幕上還打開著文檔,段落結尾的光標不停閃爍,這正是他記憶里,寫到一半的東皇秘史的片段。
“這到底怎麼回事?”
文品記得,之前自己有那麼一瞬被人操縱,失去了意識,最後,一顆子彈射穿了他的頭顱。
文品戰戰兢兢地用手指輕敲機械鍵盤,按鍵回應了一個清脆的響聲,還有這熟悉的觸感。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甚。
他環顧著四周,熟悉的四人寢室,標準的上床下桌,讓他幾乎可以肯定︰
這不正是,他上輩子所熟悉的大學宿舍嗎!
文品慢慢推開曾經網購的躺椅起身,漆黑的宿舍里,鍵盤燈閃爍著紅色妖異的光芒。
文品驚恐地想道︰
我死了。
但我卻又回到了現實。
這怎麼可能呢?難道死亡可以讓他重新穿越回現實世界去?那之前,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什麼呢?
也許是呆在那個世界太久了,以至于回到他熟悉的宿舍里,他竟感覺如此陌生,甚至于惶恐。
他很想好好確認一下,詢問一番室友,這到底是哪里。
可室友們都睡著了,文品不敢將他們吵醒,畢竟每天都用機械鍵盤碼字,邪惡室友們早就已經很有意見了,如果再在睡覺的時候將他們搖醒,那估計是少不了一頓暴打。
文品小心翼翼拉開窗簾。
大學校園似乎和往常一樣平靜。
窗戶結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霜,雪花凋零飛舞,樓下枯萎的樹梢上壓滿冰霜,即便身處開了暖氣的屋內,文品也感到了窗外極致的深寒。
凍入骨髓。
我回來了?文品腦海里冒出一連串的疑問︰
所以,我第二天還要上課?早上去食堂,還是訂外賣對了,第二天有早課嗎?
文品望著窗外的雪景,可是,他卻感受不到一絲興奮。
奇怪的想法愈發變得不真實。
他甚至感到極度的陌生,就好像,這里並不是他的家,而夢里面,那座大夏國海濱的繁華城市,才是他所真正居住的地方。
猛然間,文品似乎發現了什麼異常!
——學校的月亮是紅色的。
如同一顆猩紅的眼球,高高懸掛夜空,將冰雪燃燒成火焰般的紅色。
而那窗外飛舞的,也並不是雪,而是火焰的灰燼。
不對這里不是現實。
文品的呼吸逐漸粗重,他連忙爬上梯子,想去搖醒沉睡的室友。
“喂喂!”
他用力一推,“室友”的觸感竟是如此冰涼。
“你們怎麼”文品的聲音逐漸顫抖了起來。
床上躺著的,是一具干枯的如同人體形狀的腐爛樹樁。
文品險些從梯子上跌下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想要逃離此處。
用力撞開宿舍門,他來到一處洗手間,洗手間的牆壁上附著著干枯扭曲的荊棘,宛如腸子一般緊貼在褪色的牆壁上。
燈光散發著不安的紅色,天花板上宛如皸裂一般,布滿烏黑的霉斑。
文品緊緊扒在洗手池的邊緣,斑駁的洗手池里生長著苔蘚,摸起來黏糊濕滑。
輕輕扭開水龍頭,接近零下十度的冷水冰冷刺骨。
文品不停沖洗著昏沉疲憊的臉頰,將擺脫幻覺的方式寄托于清醒。
然而,熟悉的一切仿佛籠上了深淵般的迷霧,變得異常陌生,充斥著一種怪誕而詭異的氣氛。
他擦干淨臉上的水。
灰蒙的鏡子前,擺放著幾盞紅色的蠟燭,微弱的燭光上,映照著他“自己”的臉龐。
那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放在人群里也很快就會被人潮吞沒的,當代平凡大學生的臉。
“你覺得,你還算活著嗎?”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宛如夢囈的聲音。
文品倒抽一口涼氣。
鏡子里,一雙手慢慢從身後延伸向他的臉頰。
“你已經死了從一開始,你來到這個世界,作為‘文品’的你,已經不復存在。”
身後的人逐漸蒙住他的眼楮。
耳畔傳來低聲的冷笑。
“你作為我的替身,活下去你的存在,既是意外,也是我的計劃之中。”
“萬物遵循著某種規律,神明也不例外。”
那雙手溫柔地觸踫著他的太陽穴,血淋淋的傷口頓時傳來撕裂神經的痛,似乎在提醒他︰
子彈已經徹底粉碎了你的大腦,灼燒掉了你的每一根神經,你不過是行尸走肉。如同亡靈般存活于世。
“我不管你是誰”文品哀嚎著,巨大的痛感幾乎將他擊倒,“你他娘的,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身後的那雙手松開了。
鏡子的後面,一張慘白而陰郁的臉出現在文品的身旁,他的腦袋上被射穿了一個傷口,鮮血幾乎流遍了他的全身。
——那並不是別人。
他正是文品自己,那個存在于大夏滬津,被玄暉教徒稱為“叛教狂獵”的自己。
“你還有,兩次機會。”他說,“生命的齒輪會越來越少。”
文品努力擠出一句話︰“你在說什麼?”
心髒砰砰直跳。
原主笑了笑,“當生命的機器停止運作,那麼靈魂也將最終消散。”
“你還剩下兩次機會。”
“找到凶手。完成計劃。我將獎勵你不可想象的力量,比那個人,更強大的力量。”
“以及秘密。”
說完,文品的瞳孔驟然收縮。
難道,原主就是議會的主人?!
可是,聲音不對,那種感覺,也不對。
他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已經被遺忘的東西︰
他看到自己趴在電腦桌前,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一個人走過宿舍昏暗的走廊。
天花板上閃爍著“安全出口”那綠色的微光,而盡頭是深如井口的黑暗。
某種聲音在呼喚他,誘惑他前往未知的方向。
漸漸的,走廊變成了深邃的軌道。
盡頭似乎潛藏著某種奇怪的東西。
再往下回憶,文品卻感到太陽穴一陣脹痛。
燭光熄滅,鏡子支離破碎。
只剩下他孤獨而哽咽地自語︰
“我到底是誰?我到底在什麼地方?我不過,只是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像個普普通通的人一樣,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