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弓矢狂暴離弦!
玄暉大殿前,甦忻與影武士分列四方角落。
射聲的武者朝著龍科的身軀拉開弓弦,它將黑塵凝聚成巨大的箭矢,離弦的一刻,黑色的火種點燃箭頭,頃刻間奔向神像的心髒。
龍科的殘軀劇烈抽搐著,天花板突然降下兩條荊棘,猶如巨龍交錯連環,將箭頭瞬間擊飛!
可是黑色火種也如同毒液蔓延到了荊棘之上,竟開始腐蝕起荊棘的表皮。
轟隆!荊棘墜下,地面掀起強烈的震動。
龍科驅動荊棘,狂亂地掃過大殿,席卷起黑色的巨浪,一時間,黑血混雜雨水,如同散射的雨箭拋射向四方。
甦忻揮手散開塵埃,飛快游走于大殿邊緣,似乎完全不懼怕眼前的怪物。
她早已見過無數次這樣的怪物。
——他們是未眠者,是無法承受黑塵而最終發生異變的人。
而眼前的“未眠者”,身體中蘊藏的黑塵太多太多,早已遠遠超出了普通人類能夠承受的極限。
龍科痛苦地想要掙脫神像的束縛,可是來自深淵的力量不斷撕扯他的身體,令他愈發畸變。
他們,過去都是正常的人類,可如今,他們卻早已不能稱之為人。
荊棘中生出了許多畸形的木人,它們拙劣地模仿著人類的動作,從地獄根系中鑽出來。
甦忻揮舞煙槍,猶如幽靜森林的舞者。
他們或許曾經也有家庭,也有為之熱愛的一切,正如她一樣,可是玄暉讓人們失去了一切。
幸運的是,他們成了怪物,而甦忻沒有。
影子齊聚于她的身旁。
他們緊握長柄,鋒芒畢現。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斬除痛苦,僅此而已。”
利刃破空,一道黑色光輪斬滅迷霧,影武士反手一劍將木人的腦袋斬成兩段,黑血狂涌,緊接著,他橫向劈過,敵人甚至來不及哀嚎,攔腰切成兩段。
甦忻的眼眶流下鮮紅的淚滴。
她揮起左手。
槍侍狂暴突刺,凶猛地貫穿木人的身體,將它頂上半空,再甩向身旁的敵人。
她展開雙臂,頭頂上,巨大的荊棘徹底包圍了她。
雨滴和污水從荊棘上落下。
甦忻的腳下盡是殘肢斷臂。
龍科痛苦哀嚎著,渴求得到最後的解脫。
他幾乎腐爛的臉頰上淌過熱淚,不停重復著一個女孩的名字。
“秀英秀英”
“你在哪里?”
“救救我”
甦忻心底微微一觸。
恍惚間,她的眼前仿佛閃過了破碎的畫面。
她看到一個病重的女人,躺在簡陋的木床上,窗外風雨交加。
“忻兒,在這里陪著媽媽,爸爸會到鎮上尋得大夫”
她听到了父親的聲音。
那天夜里,母親得了很重的病,父親冒著大雨離開了家留下她和母親兩人呆在家里。
後來,他找到大夫了嗎?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荊棘交織成天幕,如一面捕捉巨獸的大網。
甦忻回憶著,父親後來只有自己一個人回來了,他沒有找到大夫,卻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幾粒丹藥,母親服用以後,第二天便奇跡般地康復了。
甦忻很高興,她緊緊握著母親的手,說︰“媽媽沒事了,媽媽沒事了!”
可是她一回頭,卻看到了父親驚恐萬狀的臉。
父親不停地重復著她的名字︰“忻兒忻兒你在哪里?”
甦忻困惑地看著他,“這,爸爸,甦忻在這。”
父親的雙瞳宛如喪失了光澤的珍珠,注滿了黑紅的液體,變得混濁不堪。
“救我”
父親咆哮著搗毀了家中的所有東西,就在他沖到母女倆面前的時候,他悲哀地說︰
“我實在走投無路了,原諒我。”
他的身體里長出了手臂和荊棘,影子像一只暴怒的蜘蛛。
那是甦忻見過的第一位未眠者,也是她最終生難忘的一位。
後來,她才知道,父親為了救治母親的病,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某位神明,但最後,他卻承受不住這樣的神恩,而最終崩潰。
甦忻點燃了煙草。
也許那時候的自己,後來也不會想到,為了拯救自己所愛的人,竟也會心甘情願地成為邪神的僕役。
只不過,父親成為了未眠者,她卻成為了被神選中的人。
升騰的煙霧如同幽靈繚繞。
甦忻听著龍科一聲聲的呼喚,原以為堅如磐石的心,卻也慢慢變得脆弱。
荊棘的黑網鋪天蓋地降下。
大殿的香案、蒲團、落地燈統統被碾為塵埃。
“救我救我。”龍科的聲音嘶啞了,他的手心仍然緊握著某物。
“秀英,你在哪里?”
“爹什麼都看不見了。”
未眠的使徒在猶如地獄的噩夢中永無止境徘徊,肉身逐漸腐朽,卻永不消滅,猶如行尸走肉,渴求出路。
興許,墮入不眠的國度,才是墮入真正的地獄。
荊棘徹底吞沒了甦忻。
龍科腐爛的臉龐在微笑,依舊完好的臉頰卻在慟哭。
荊棘睜開了眼楮和鋸齒狀的口器,準備貪婪地享用到嘴的大餐。
在夢境中,龍科看到了深邃的街。
他站在路邊,看著秀英長大成人,坐在花轎上,輕輕飄動的簾子下,是女兒大紅的蓋頭。
女兒揭開簾幕,好奇地掀起蓋頭,露出她桃紅的粉面,害羞地看著滿街的百姓。
高大的官人騎在駿馬上,迎親的隊伍吹著喇叭,街邊放著鞭炮,敲著鑼鼓。
“秀英我不想被 帶走”
龍科伸出骨瘦如柴的手。
荊棘如蚯蚓蠕動,纏繞他的手臂,在他脆弱不堪的皮膚上留下猙獰的傷痕。
墮落成未眠者還有回頭路嗎?
荊棘之間的縫隙滲出黑霧。
“除死外,別無他法。”那個男人說。
地心仿佛傳來震動。
“所以,爸爸非死不可嗎?”
他點點頭,“死亡是唯一的解脫。”
影子里伸出一只巨大的鬼手。
它自歸墟中來,突破暗影,將死亡的根系撕成粉碎。
“你,還是我?”
甦忻閉上了眼楮。
年幼的她接過手槍,對準了怪物的額心。
“我。”
她扣下扳機,子彈射穿了未眠者的腦袋。
小女孩哽咽著丟下了槍。
玄暉殿中燃燒深紅的烈炎。
猶如魔山的影子從地心伸出了手臂。
它撕扯荊棘,碾碎畸形的木人。
黑塵自圓心開始輻射,將紙窗與木架震得支離破碎。
甦忻輕抬起手,如同鷹隼展開羽翼。
她的身後,影子化作凶惡的鬼神,左手持杖,右手持刀。
“吾之心髒,與吾燃燒。”
鬼神揮動黑炎的巨刃,將無面神像一刀斬碎!
大殿里回蕩著龍科撕心裂肺的哀嚎。
“原諒我吧。”
鬼神收刀還鞘。
她吸了口煙槍。
碎石與根系一同崩壞。
那具幾乎腐爛的殘軀也深埋于神像的廢墟中。
小女孩殺死了怪物,也失去了父親。
她牽起男人的手。
“帶我離開這。”
“去哪兒?”
“哪里都行,對我而言,何處不是流浪?”
男人點點頭,戴上了饕餮面具。
甦忻撥開煙霧與粉塵,那個小女孩不見了,變成了現在的自己。
她對影侍們說︰“留在這兒,等我回來。”
甦忻點亮打火機,朝著陳氏宗祠的方向走去。
神像的殘骸中,石頭微微顫抖。
本已枯萎的藤蔓再度生長,閉上的眼楮仍會睜開。
未眠者發出怨恨的低吼。
“ 注視我猶如紅月降臨人間”
龍科死死握著手心之物。
在苦痛與黑塵的滋養下,他將變得更為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