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品原來在翰林書院見到過這個少年魔術師。
突如其來的熄燈讓觀眾們屏住了呼吸,鼓聲也變得低沉而快速,就像雷暴來臨前密集的雨滴。
其他人都無法看見舞台上發生了什麼,而文品憑借著自己的感知,似乎察覺到舞台上憑空出現了很多東西。
他眉心一緊,鼓聲忽地大作!
所有觀眾不約而同驚呼一聲,舞台燈光再度恢復光亮︰
陳連甦的身旁驀然多出了十幾個一動也不動的假人。
這些假人宛如西方的刑具“鐵處女”,但又像是人形的棺材,它們的腦袋上貼著黃色的符 ,上面隱隱約約寫著五個抽象的“雷”字。
在昏暗的舞台燈和煙霧中,這些棺材如同一個個活著的人類,屹立在陳連甦的身旁,仿佛隨時都會動起來。
觀眾們頓時爆發出一陣喝彩。
可是文品卻感到了一股倒生的惡寒,他最討厭這種像人又不是人的東西。
他悄悄動用玄暉門的黑巫術,釋放出一只烏鴉,落在舞台上空的假月亮上。
借助烏鴉的感官,他隱隱約約听到了那幾口棺材里,似乎有著微弱的心跳。
里面是真的有活物的!
人們越是歡呼,他就越是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慢慢地,陳連甦抬起了頭,冰藍的雙眼盯住了烏鴉的方向。
文品猛地打了個冷顫——他這時才發現,舞台的地面上赫然畫著一個猩紅而醒目的玄暉圖案。
秘儀!陳連甦難道在進行秘儀?文品頓時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段時間,他也抽時間讀過那本黑色秘典,但里面記載的只是關于“黑杰克”儀式的運轉方式,也就是依靠不同殺戮來取悅三位未知的邪神。
現在這個儀式又是什麼呢?它明顯有別于“黑杰克”,這些假人似乎是按照某種特殊的方位排列的。
“怎麼了?!”林哲見到文品發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听文品強作冷靜地說道︰“你趕緊帶小琴小姐離開。”
“離開?為什麼?”
“我有不好的預感。相信我。”文品咬緊牙關。
“行行行。”林哲被文品這一臉嚴肅的樣子給唬住了,不敢再怠慢。
舞台上,陳連甦仍然在繼續著自己的魔術表演,他錦衣上的龍紋仿佛動了起來,張牙舞爪。
文品立刻從一旁黑暗的位置朝舞台靠近。
棺材莫名其妙振動了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想要突破封印沖出來。
緊接著,棺材縫隙里滲出了汩汩的鮮血,血液順著法陣的圖案流淌而去。
烏鴉感知到的心跳聲愈發激烈,似乎下一秒,棺材里的東西就會突然掀開棺材蓋,沖向觀眾席位。
台下的人們只覺得這個表演說不出的神奇,所有人的眼楮都被吸引過去了,竟然沒有一人察覺到異常。
文品看了看林哲的位置,似乎小琴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困惑地看著林哲。
來不及了。程瀾衣的儀式帶來了死亡與流血,如果讓陳連甦完成儀式,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
——既然如此,那便殺了他。
文品心中的另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與此同時,他鬼使神差地從口袋里摸出了隨身攜帶的袖珍左輪。
不知不覺,他也開始從原主的角度思考問題。
那就是面對玄暉門徒,要如同刺客一般,不能硬踫,也決不能手軟。
不經意間,他的臉上也略過一絲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冷笑。
他趁著所有人歡呼的時候,抬起槍口,瞄準陳連甦的胸膛,按下擊撞錘,將輪盤轉動至擊發位。
——砰!
熱烈的喝彩聲幾乎掩蓋了袖珍左輪的槍聲。
子彈直接穿透了陳連甦的心髒,那個少年當即踉蹌幾步,雙手在空中揮舞,他扶著棺材掙扎了一會兒。
他慢慢走向舞台前,胸前的衣襟深紅了一大塊。
得手了!文品難以抑制住內心的狂喜。
觀眾們的喝彩聲立時變成了恐懼的尖叫,陳連甦最終還是堅持不住,從舞台上重重栽倒了下去。
“有刺客!有刺客!”
“殺人了,殺人了啊,保安在哪里?保安在哪里!”
觀眾席一下子亂成一團,最前排的人們嚇得死命往後退,有的人惶恐地翻過後排的座位,跌倒在其他觀眾的身上。
文品趁亂藏起左輪,裝成被嚇蒙的觀眾,準備悄悄逃離。
林哲那邊望向了文品,他立刻就知道,這肯定是文品干的。
小琴也花容失色,她的保鏢一下子站起來護住她,掩護她撤離馬戲團。
“你搞什麼名堂,文品?”林哲回到文品身邊,小聲問道。
“那個陳連甦是邪教徒,你仔細看舞台上的圖案。”
林哲定神一看,小聲驚呼道︰“啊這還真是那眼楮的圖案。那現在我們真得趕緊撤退了。”
兩人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生怕還會有其他的邪教徒存在。
林哲確定周圍相對安全以後,對文品說︰“這樣,我去保護小琴小姐。我們等會兒在報社見。”
說完,他立刻就跟上了兩名保鏢。
跑這麼快,咋就不來保護我?還真就見色忘義唄。文品內心吐槽著,也跟著疏散的人群準備逃離。
然而這時候,其中一口人形棺材,悄悄打開了。
上面的五雷符 早已不知何時被人揭下。
棺材板“轟”地一聲倒了下來,冒出濃濃的黑霧。
文品停下腳步,發現棺材自里向外生長出了黑色的藤蔓,舞台的燈光頓時被干擾似地忽明忽暗起來。
逃跑的人群當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家快回來,陳大師沒死!剛剛好像是魔術表演!”
文品心中像挨了一記重錘,猛然回頭。
黑霧逐漸散去,棺材里竟然又走出了一個陳連甦!
他看起來和活人別無二致,膚色紅潤,眼楮散發著逼人的寒意。
這時,人們才發現,地上“死去”的陳連甦竟然變成了一具紙扎人。
有的觀眾膽子大,湊過去看了看,地上忽地竄出一道明亮的火焰,將整個紙扎人燃燒成了灰燼。
舞台燈在頃刻間全亮了起來,幕後的漢鼓也鼓足了勁敲響。
陳連甦向在場的所有人拱了拱手,眼楮卻仿佛冷冷注視著文品的方向,低聲道︰“各位,獻丑了。”
文品的後脊涼了半截。
他此刻仿佛才是舞台上的假人,呆呆地,毫無生氣地立在原地,觀眾們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一個接一個擠過他的身旁。
為什麼會這樣?
他魔鬼的面具被無情揭下了,露出了原本那個會害怕會恐懼的文品。
人們的鼓掌如同山崩海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烈。
只听陳連甦平靜地說著︰“我今天的表演結束了,十分感謝各位。”
舞台的天幕悄然落下。
文品預計的可怕後果也沒有發生。秘儀,就這樣結束了?
或者說,剛剛是我多疑了,那壓根就不是秘儀?
帷幕再度拉開的時候,滑稽的主持人重新學著大猩猩的樣子走了上來。
“今天,陳連甦師給我們帶來了精彩的,不同尋常的‘大變活人’,相信這場魔術表演定能讓諸位終生難忘!”
文品死死攥緊拳頭,昏昏沉沉地離開了觀眾大廳。
馬戲團外,車輛人來人往,刺眼的陽光讓他感覺頭暈目眩,自己如同剛從地獄的秘境里走了一遭。
陳連甦難道真的沒有惡意?他真的只是在表演?
越是平靜得異常,他便越是感到不安,而這種不安究竟緣于為何,他卻無法得知到。
小琴和林哲已經坐車走了。
文品在站牌下等來一輛多人乘坐的雙層公共馬車。
他坐在上層觀望著繁華的租界︰證券大樓前忙碌的金融家,珠寶店里闊綽的富太太,還有街頭賣藝的藝人人們臉上洋溢著對生活的熱情。
難道真的是我神經質了?
租界平靜得不像話,繁華得叫人害怕,就好像只有我一人瘋了。
文品長吁一口氣。盯著對面座位的自由民,發現那家伙就是之前馬戲團與熊跳舞的醉漢斯捷潘。
醉醺醺的斯捷潘似乎也認出了文品,“啊,夏人,真巧,之前若不是你提醒時間,我就得被老板罵了。”
“這沒什麼。”文品禮貌地說道,“你不住在租界嗎?”
自由民笑著說︰“租界?開玩笑,我沒錢住這麼豪華的地方,我在太平區租了個房子。”
說著說著,斯捷潘仰頭看看天空,又喃喃地說道︰
“你們夏人的魔術真的很神奇,只不過讓我聯想到了我們傳說里的吸血鬼和僵尸,有些嚇人啊。”
這時候,文品如同被這句話點醒了一般,猛然察覺到了些許不對。
他的烏鴉依然留在馬戲團里。
在魔力消散的最後一瞬,他感知到了一種可怕的異樣︰
陳連甦躺在棺材里,對烏鴉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在永寧街等你。”
說完,他舉起手中的十字弓,一箭射穿了烏鴉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