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回答道︰
“這些人物是在大西國很冷門的偵探里的角色。”
方錦臣也沒有在意文品的解釋,只是一個人在思考著文品的講述。
就如同一個復雜而漫長的故事,其中不乏有驚心動魄和超自然的成分存在。
但最不可思議的部分被省略了,例如文品的穿越,以及某些他無法確認的事情。
最令方錦臣在意的,是文品講到太平區療養院的時候。
當時,方錦臣一直懷疑文品便是凶手,尤其是看到監獄里發生的事情以後。
除了文品,還有誰能殺死那些獄卒?
他甚至還發下毒誓,一定要逮住文品。
而現在,文品就在眼前了,可他卻對自己的推測產生了質疑。
的確,確認文品是凶手還為時過早,之前的推測必須全部推翻。
至少,殺死了他那些黑衣衛弟兄的人,有著更大的嫌疑和危險性。
但考慮到文品狡詐頑劣,他依然無法將其從嫌疑人中排除。
“他們為什麼要殺死療養院的人?”方錦臣苦苦思考,“對了,你說的療養院失蹤的病人有哪些?”
“龍科、古三月,還有一個,叫做程瀾衣的女孩。”
方錦臣立刻用小本子把名字記了下來。
“程瀾衣程瀾衣?”方錦臣忽然間發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想起來一個離奇的殺人案件,思緒豁然開朗起來。
“我記得半年前,還是什麼時候,富貴街分署那里接到個富家公子被滅口的案件該死,當時被懷疑的凶手當中就有一個叫程瀾衣的人”
方錦臣愈發激動,雙目的瞳孔幾乎縮成一點,他把記事本快速往前翻,又用筆頭開始飛快繪制起思維導圖。
“她似乎是死者的情人,但是接受調查的時候,程瀾衣已經瘋了,在療養院里接受治療媽的媽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看著方錦臣一臉認真嚴肅,文品也不好打斷,等到方錦臣慢慢陷入思維的瓶頸,文品才悄悄提醒了一句︰
“其實這本黑色的冊子,就是程瀾衣留下的。”
——啪。方錦臣把鋼筆重重扔到了桌上。
與此同時,雅間外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
之後,一個女子婉轉動听的聲音自門外飄了進來︰
“兩位公子久等了,要來點茶水嗎?”
一小時前,“夜笙簫”歌舞廳。
女子靜坐在圓鏡前,雙唇輕輕抿住薄葉似的棉紗。
粉色花瓣落于盆中清水,她小心翼翼地洗去妝容。
梳妝台的燈光朦朧而神秘,像在女子妖艷華美的面上籠罩一層薄紗。
她對著鏡子微笑,台燈的光華沿著緋色皮裘緩緩綻開,勾勒出旗袍上鮮活的玫瑰。
她的演唱已經結束了,但“夜笙簫”的歌舞卻晝夜不息。
自從“雲中仙境”發生爆炸以來,她很快輾轉于各大租界的舞台,她的名氣有增無減,追隨者亦蜂擁而來。
畢竟,美貌的歌姬總會成為名流們競相爭奪的尤物。
此時此刻,鏡子里多出了第二個人的影子。
那是一個男人,西裝革履紅領結,長長的燕尾微微拂動。
他面目英俊,手指縴長,目光透露出一絲淡淡的慌亂和渴求。
女子仿佛沉入大海之下的玉雕,在靜謐的深淵處展現著傲人的曲線。
唱片機里還播放著她甜美的歌聲。
她按著胸前隱藏的奇怪吊墜,和聲淺唱,對身後的男人視若無物。
“秋娘啊,既然你已經同意我走進你的房間,那麼,你又為何要對我不理不睬呢?”
男人著急了,伸手按住女子的肩膀。
他本是吳州郡知名的鋼琴家,才藝雙全,年紀輕輕,又出身豪門,渴望嫁給他的女人不計其數。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偏偏迷上了這歌舞廳賣藝的歌女。
自從第一次和那女子合作了一曲紅月,他茶飯不思,千方百計地想要得到這滬津當紅的女星。
為了她,男人從金碧輝煌的大音樂廳,來到這燈紅酒綠的歌舞廳;
為了她,他自降身份,宛如僕從一樣追隨在女人的身後。
直到現在,女子似乎答應了男人的表白。
在男人看來,眼前的女子必然是唾手可得了吧。
可是此時此刻,她反倒如同是靜候無辜野鹿的獵手,把男人玩弄于鼓掌。
“秋娘”
男人剛想說些什麼,便被高跟鞋所發出的一聲脆響給生生打斷了。
黑色高跟鞋尖輕輕點地,高腳椅便轉了過來。
高開叉旗袍下那如美玉一般交叉的雙腿沒有一絲保留,好似月光流瀉。
女子的右手撐開一把折扇,折扇後,朦朧的雙眼又仿佛沉沒于紗雲的初月,在黯淡中散發出飄渺的微光。
她左手托起桌上的玉嘴煙槍,在唇前一點。
“呼”
朦朧而迷離的煙霧瞬間淹沒了男人的面龐。
他輕咳兩聲,怎料卻被縴指封住了雙唇。
“噓。”
褪去朱紅的薄唇,猶如將敗的牡丹,淡漠中暗想著紅顏薄幸的哀愁,
“欲摘薔薇,必觸荊棘,心念紅顏,定招禍水。”
她的唇貼著男人的左耳,一對皓齒幾乎要咬住他的耳垂。
“你,想要什麼?”
“你知道的我什麼也不怕!只怕今日無你,明日無你,此生亦無你!”
男人的心髒怦怦直跳,火熱與焦灼席卷全身。
他年輕、有才、自負,卻始終堅信著愛情的聖潔。
他第一次瘋狂地愛慕一個女子,就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年,渴望著甜蜜真誠的愛,認為付出必有回報。
女子的唇離開他的耳側,離開得毫不留情,就像落華離枝。
她不再說話,只是側看著一旁,不去看他。
男人毫不猶豫點點頭。
“欲折薔薇,必予其血,心念紅顏,定予其身!”
他呼喚著,歇斯底里地呼喚著,希望那躲入煙雲中的初月,能再度照向自己,仿佛陰暗中的生物渴求一絲最卑微的光明。
她俏皮地輕啟朱唇︰“你是說?”
果然,她的眼眸再次望著他的面頰,下巴微微抬起,手中的煙槍也抵在男人的胸口。
“你是說,真愛如血如肉,殷紅熾烈,真情如骨如筋,不可離斷?”
她笑了,她終于笑了,這一刻,他只覺得落華再盛,殘月又明!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熱浪要沖破胸腔,折斷肋骨,就連熾熱的心髒也即將迸發。
煙槍順著胸口一點點劃下,最後沉沉點在心口。
即便是壓迫帶來的絲絲疼痛,也幾乎讓他欣喜若狂,讓他化作一只困于她囚籠的瘋獸。
那旗袍上粉嫩的玫瑰嬌艷欲滴。
“當然,當然!”
他幾乎是要掙脫最後一絲理性的束縛。
不可再忍耐了,不能再忍耐了!
他要為她獻上心與血,不,是為她獻上自己的全部!
她雖笑,卻難掩眸中的黯淡,卻難掩語中的哀幽。
她的薄唇輕輕觸踫他的雙唇,但他卻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距離。
他撲了上去,貪婪地吮吸著那誘人的唇,狂烈地貼住她的胸膛,感受著心口的那片柔軟與溫暖,感受著即將迸發的灼熱刺痛。
正如唱片機里的歌聲︰
“你是紅色之月,我是黑色之夜,月亮拼盡全力燃燒夜空,只因暮色是月亮的新娘。”
胸口好像灼燒起來了,世界變得模糊與緋紅,刺痛變得劇烈,變成撕裂與破碎,口中腥甜狂涌。
他逐漸沉溺于唱片機的歌聲,仍舊拼盡每一絲氣力,去感受著這份愛的溫存。
她沒有逃避,沒有反抗這只凶殘的“野獸”。
她或許帶著愛意,又或許,只是為了彌補獵物倒下前,那最後的一絲歉意。
因為,他是“猛獸”,而她才是獵人。
她的歌聲中唱道︰“今夜,我便是紅月的新娘。”
男人幸福地看著她,臉龐漸漸地離開她,嘴角泛起血紅,臉上逐漸失去血色。
她苦澀地笑了。
“對不起,但願,你的最後一刻,是幸福。”
“你獻予我心與血,骨與肉,我必永不遺忘。”
唱片的刻針劃向了盡頭。
男人重重倒下,撕裂的胸前伸出一只黑色扭曲的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