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淅瀝,靴子踏過泥濘的路面。
她望著屋外朦朧的雨景。
屋瓦上“ 啪啪”地響,雨水順著凹痕潺潺流淌,如同細小的瀑布墜下屋檐。
今日的百里香少了許多客人,興許是暴雨的緣故,不過,熱鬧卻絲毫不減。
畢竟民以食為天,名流們更是熱愛那精致的美食,即便樓外暴雨滂沱,也不能阻止馬車忙碌的影子。
“一樹枯枝榮吹雨,二分秋色斂入懷”
摘下木牌,好像早已料到似的,甦忻掌櫃靜靜等候在櫃台邊。
焚香環繞柱間,文品跨進門坎,斗篷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家里練習著使用單手冷兵器的技巧,由于不太可能在家里練習槍法,他將訓練近身格斗作為了首要任務。
今天早上起來,他嘗試回憶原主的格斗技巧,以棍為劍練習了一番劍術,決定要再去一趟療養院,希望能比上次取得更多的線索。
但他一路過華陽街上的這家“百里香”,他便又一次回想起那天夜晚奇怪的感覺。
鬼使神差,他再度走進了這里,他隱隱約約覺得,原主曾經來過這個地方,但是為什麼許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呢?
甦忻的指尖輕輕撫過木牌的紋路。
“三更夜歌忽如夢,滿目艷艷迎彩來。公子,你瞧,春去秋來,眾生往復,興衰更替,有熱鬧,也有清靜,客人在變,滬津也在變。”
她將木牌輕輕擺在桌前,上面寫著“浮生”二字。
“但你依舊在這。”文品脫下風帽,不解地問道,“你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
“這自是緣分,不是今朝,亦會是明日。”甦忻言笑道,“怎麼,今天被淋得如此狼狽?”
“當然是為了還上次欠甦掌櫃的飯錢。”說罷,文品接下一袋錢幣,放在櫃台上,“我不喜歡欠別人什麼。”
“不上來坐坐嗎?”她問。
“不了。”
甦忻拿出一支銀花玉嘴的煙管,默默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呼出縷縷白煙,頗為遺憾地一笑。
“也罷。你還會回來的。”
文品轉身欲離之時,卻還又回首,問道︰“你過去認識我嗎?”
他到底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如果,與她素未謀面,那麼為何她卻能令自己感覺到無比的親切,就好像與她早已相識?
如果,是故人相見,那麼為何自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憶及?
青煙裊裊,焚香漫漫。
甦忻看著文品困惑的雙眼,沉吟良久。
不知為何,文品卻希望她能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卻又擔心這會令他陷入另一個巨大的謎題。
而最後,甦忻還是平靜地搖了搖頭,朱唇輕啟,“不曾與公子相識。”
不免覺得有些失望,但文品卻也卸下了心中的頑石。
“在下文品。”他彬彬有禮地一拱手,“有幸認識甦掌櫃。”
不知為何,文品感覺甦忻的臉上卻短暫掠過一絲蒼白。
但也只稍縱即逝,她低眉還禮道︰“甦忻也有幸與文公子相識。”
抬頭之時,目光已是換了另一種眼色。
“啊,也不用搞得那麼正式”
文品原本只是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學著古人那樣行禮會比較有氣氛。
但結果一看到對方也跟著還禮,卻不由得心中慌亂,露出了原形。
他努力回想電影里的場景,思考著該怎麼回應。
然而這時,他卻見到甦忻從瓷筒里取出了一把素白的油紙傘。
輕輕一啟,撐開一幅雁落群山夕陽紅的山水畫卷,仿佛微微一動,夕陽便灑滿江河,大雁也跟著呼之欲出。
“文公子,便當是我送你的禮物。”
說著,甦忻將油紙傘斜斜放在了文品的肩頭。
“下次,別再把我百里香的木板弄濕了。”
文品握住傘柄,“不如此的話,我便又欠了你的情。”
“那便下次再還。”
你到底是誰呢?
文品茫然之中,腦海卻驀然閃過一道道模糊的影子。
利刃穿破火光,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回響,但他听不清,只能看到許多坐在長桌上的人影。
就在那無數的人影中,還有另一個人正悄悄地看著自己。
猛然睜開雙眼,場景消失不見,文品意識到,那不過是破碎的幻覺。
“你看起來總是心事重重。”甦忻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文品只是“嗯”了一聲,強打起精神,但他的心中莫名卻增添了幾分警惕感。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親近你。看著甦忻動人心魄的微笑,他此刻終于清醒了過來。
既然不知緣由為何,那便順應其意。
“多謝甦掌櫃。”
文品一改此前茫然的狀態,學著文人雅士的樣子品味油紙傘上的山水畫。
“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好傘!”
甦忻見文品忽然間態度大變,先是一愣,隨後卻愈發對文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好一個‘秋水共長天一色’!文公子隨口的詩句竟飽含如此才氣甦忻敬佩。只不過,這傘上似乎並沒有什麼‘孤鶩’呢。”
文品這才發現自己用錯了句子,趕緊回答說︰“呃,這其實是一位叫‘王勃’的詩人寫的,我只是借用一下句子。”
“看來是我孤陋寡聞,竟從未听過歷朝歷代有這號大人物。”
不知不覺,文品感到有一只手悄然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帶著絲絲冰涼,令他渾身一顫。
“你當然不可能听過。”文品心道。
忽然,那只手陡然一緊,他的鼻尖清晰嗅到了身後女子淡淡的木綿香氣。
“前些日子,有不少黑衣衛的人到我這里來打探某個人的行蹤,也偏生很巧的,他們要找的人也姓文,單名一個品字文公子,可是得罪了什麼人物麼?”
“黑衣衛?”
肩上傳來陣陣酥麻,文品咬緊牙關,難道甦忻是邪惡黑衣衛派來試探自己的?
不對。他轉念又想,如果真是黑衣衛的人,又為何要跟我說這些?
“那是一場誤會,我並未得罪何人。”文品鎮定地回答道。
“那便奇怪了。”甦忻似乎是有意無意地說道,“他們為何偏生到我這兒來尋你呢?”
文品心中一凜,難道是在暗示自己,有人一直在跟蹤?
說完,甦忻慢慢地松開了手,縴細的指尖順著他的脖頸,滑向咽喉,悄然指著某個方向。
——那兒,是二樓的一個包間,護欄邊上正坐著一位戴著圓墨鏡和黑色貝雷帽的男人。
她為什麼要幫我?
文品此刻想到的卻是這個問題。我們素不相識,她就不擔心一旦被發現,就可能會得罪黑衣衛嗎?
“還請文公子,學會留神。”甦忻如此說道,狡黠地眨了眨眼楮。
文品當即點頭會意,“那麼,在下告辭。”
“百里香隨時為你敞開大門,文公子。”
有機會,一定還要再來探一探,這家古怪食府深處隱藏的秘密。文品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