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的陽光斜射入窗欞,灑在文品疲倦的臉龐。
他簡單洗漱一番後,想起今天是要去明日報社報道的日子。
“小靖?小靖?”
文品看到自己家那小鬼並不在家,好像是去街上賣報去了。
他不禁長嘆。
這個小姑娘昨天才經歷這樣的事情,今天卻依然要起早去工作。
文品匆匆忙忙整理行裝,把黑竹杖當成文明棍拿在手上。
林務官已經不在了,仿佛昨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他到街頭的粉攤吃了碗二兩螺獅粉,接著又立刻花了5塊的銅元乘坐黃包車,前往報社去了。
滬津永新區,這片靠近多國公共租界的地段佇立著各種各樣的新鮮事物︰
低價售賣洋貨的太熙百貨;堪比現代游樂場的東方大世界;輪盤響叮當的賭場;還有正在計劃施工的懸空電車軌道
這里到處可見洋里洋氣的富貴豪紳,他們總是顯得與眾不同,明明沒有瘸腿,也非得拄著一根文明棍。
報社就在東方大世界的對面,也就是說,下班的時候也可以去玩玩踫踫車和摩天輪了。
由于這個時代的報社受西方的影響,外觀是一座大門面朝街頭拐角的灰白洋樓,具有很典型的中華巴洛克風格。
跨進建築,里面是一條條不寬的走廊,有不少前來投稿的文壇新人耐心等候在走廊外。
他們手中捧著厚厚的文字稿,有的人面生朝氣,期盼著一日能得到編輯的賞識,有幸將文章刊登在報紙上。
也有的人垂頭喪氣,要麼是拖稿被人寄了太多刀片,要麼便是日復一日地被拒稿,心力憔悴。
看到他們,文品就想到了當年在電腦前碼字的自己。
直到現在,他以報社記者的身份作為偽裝,再一次拿起筆頭,也算是重操舊業了。
說不定,改天還可以在報紙上連載些現代的網文試試?
文品冒出這麼個奇怪的想法︰
也許自己在地球的渣作便能以這種方式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寫下去,這也挺好啊。
想著想著,他擠過這些排隊投稿的人,朝著二樓社長辦公室走去。
——咚咚咚!
“干什麼的?”門里的人問道,“投稿的話,到一樓找莊桂棠先生,他才是編輯。”
文品潤了潤嗓子,高聲道︰“不好意思,我是新來的記者。”
“什麼名字?”
“文品。”
“進來吧。”
文品深吸一口氣,總覺得這個社長的聲音听起來有些高深莫測,搞不好是什麼脾氣古怪的高人。
畢竟和高德領事一起辦事的人,似乎都是挺危險的角色。
文品扭開銅把手,一推開門,卻不禁一愣。
一個臉上布滿滄桑痕跡和面條的大叔正在大口大口地喝湯吃面。
“您您是段其賢社長嗎?”
文品尷尬地咽了咽口水,這社長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時髦的亞塔利加大背頭,短小精悍的八字胡,以及40歲中年大叔松弛的臉皮,讓人感覺,此人就像是出沒于外國脫口秀節目的主持人
真叫人難以想象,這竟會是整個滬津乃至整個吳州郡最具影響力的報社社長。
“別客氣,坐!我正是段某。”
段其賢嘴唇邊上的面條還沒吸進嘴里,他就一臉笑意地示意文品坐下。
“謝謝,社長。”文品苦笑著坐在兩張桌子拼成的辦公桌上。
這案頭擺著很多亂七八糟的文件和書籍,從古至今,貫穿中外,什麼樣的書都有,足見段社長閱歷頗深。
並且,就在台燈旁邊,文品隱隱約約還看到了一本印著嫵媚女子封面的雜志。
段其賢一見到文品就不吝言辭地夸獎︰
“文字卓絕,天下一品,好名字好名字,文品先生,不愧是高領事推薦的人!”
文品連忙擺擺手。
“過獎過獎,我也就是偶爾寫過系統流、種田流和穿越流的三流作者罷了。”
誰知段其賢听完一拍桌子,立刻豎起大拇指來。
“哎呀,您就別謙虛了,文先生說的三個流派,在下可是聞所未聞呢!”
“”文品心想,要是你听過還得了。
段其賢吃完最後一根面條和最後一粒花生米,把湯底也喝了個精光。
他用袖子擦了擦沾在八字胡上的蔥花和面條,笑著問道︰
“文先生來這兒之前,可是吃了碗螺獅粉?”
“你怎麼知道?”
“不瞞文先生了,我段某沒什麼本事,但是卻有一個靈敏的鼻子,”
段其賢漸漸收斂起笑意。
“無論是你口中酸筍的味道,還是外面那些背叛公館的,陰謀的氣息,我段某都能,嗯,很快捕捉到,然後在第一時間,將陰謀粉碎。”
“嗯是好本事。”
文品抹了把汗,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後背有些發涼,不禁開始懷疑︰
這個邪惡段社長可能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這麼人畜無害。
“要不要來瓶快樂的青州啤酒?”段社長問。
“呃下次?”
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老式撥盤電話機發出了富有節奏的振鈴。
“不好意思,文先生。”
段其賢說道,拿起了電話的銅把手。
“喂是吳先生?呃,領事要回興安府去了?好哎,好的”
掛斷電話,段其賢自嘲道︰
“瞧瞧,事情總是太突然,我這個沒用的社長又得干活了。”
“您剛剛說高領事回京了?”文品不禁問道。
“是啊,他還說,讓咱們把刺殺這件事給報道出來。”段其賢回答,“看起來,公館打算要追究反抗軍的責任。”
“看來真是反抗軍策劃的了?”文品喃喃道。
他靜下心來思考,總覺得事情哪里不對勁。
高德領事不像是個會因為刺殺,就害怕到躲回興安府的人。
在文品看來,高德老謀深算,城府極深。
他特地把這件事拿出來報道,然後點名道姓地要追究“反抗軍”的責任,並不像是他的作風。
即便真的是反抗軍策劃的刺殺,高德也一定會親自在滬津監督搜捕。
況且,這場刺殺他明明早已料到,要回興安府的話,他早就回去了。
那麼只有一個答案︰
高德並沒有回京,很可能只是對外放了一個煙霧彈,想要迷惑某些人,但具體的計劃,文品便再難推斷了。
“文先生,”段社長這時補充道,“除此外,高德領事還交代你和林哲,繼續調查那關于‘太平區亡靈’和邪教徒的事情。然後,讓我給你們兩人安排一次‘采訪’任務。”
“既然是高領事的安排,我自當遵從。”文品堅定地回答。
利用記者的身份打掩護,來調查一些事件,的確是一種掩人耳目的好辦法。
“很好。”段其賢點點頭起身,“請文先生跟我來吧。”
文品跟著段其賢離開辦公室,去前往一樓編輯和記者工作的大工作室里。
社長邊走邊說︰
“這一次,你們可能要去一趟太平區的療養院相對來說,這次任務比較輕松,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對吧?”
療養院?
文品想起朱世安警官曾經告訴他,黑船的病號正是被送到了這個地方,看來公館也注意到了這件事。
現在關于太平區事件的線索斷絕,前往療養院尋找剩下的黑船患者的確是唯一的辦法了。
“萬事不可掉以輕心。”
段其賢表示贊同,“是啊,這家太平區療養院可不太平,那些被‘亡靈’殺死的受害者,有不少都是這療養院里的精神病人,非常蹊蹺。”
他摸摸唇邊的小胡子,嘆道︰
“這座療養院也算是頗有歷史了,大概就是六十年前,由一個弗拉維亞的傳教士修建的,是整個滬津最老的西式兼教會醫院,向來以隔離精神病人和重度傳染病患者為主,里邊很容易讓人感到壓抑”
嗯。的確是一個不太好的地方。
先拋開療養院是許多恐怖片的主場不說,光是聯想到一群舉止怪異的精神病人,文品就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那,我們要采訪的人是誰呢?”文品接著問。
段其賢頓了一頓,“就是療養院的院長楊教授。”
“等等,什麼教授?!”
“楊教授。”
—— 噠。
段其賢扭開大工作室的門。
文品剛要進去,一些青年作家立刻就想乘虛而入,結果剛到門邊就被社長“砰”地一聲關上大門,撞到鼻子。
“這些成天想出名的家伙,真是煩不勝煩啊。”
段其賢皺起眉頭,隨口說道︰
“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寫的那叫文章嗎?”
文品看到,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辦公室,四面都是西式的木制牆壁。
窗戶之間的位置掛著一幅穿著國安軍裝的“護國公”張文博的畫像︰
他腰佩軍刀,一只手扶著圓桌,目光凝視著前方,看起來極具領袖風度。
這間工作室里,每個人的座位都被一扇國畫屏風給隔開,左邊和右邊的位置都是忙碌的碼字員。
他們使用一種老式的打字機,上面編排著密密麻麻的方格按鍵。
文品特意湊上前看了看,密集的方格上都是大夏國的雅文字符粗略下來可能有幾百個按鍵。
文品難以想象,大夏國的碼字員們就這樣從白天到夜晚,依靠直覺和記憶來飛快操縱這幾百個鍵位的硬核鍵盤。
然後中間是一張大長桌,這里圍坐著的基本都是撰稿的記者,奮筆疾書的專欄作家,和拿著放大鏡摳字眼的編輯。
文品听到有人在座位上哼哼一些奇怪的歌曲。
循著聲音看去,他居然在這些人之中發現了林哲那熟悉的身影!
林哲看起來還是那麼吊兒郎當,他一只手扶著靠椅,一只手轉動神聖查理斯帝國生產的“帝侯”牌鋼筆。
他看到文品到來的時候“嘿嘿”一笑,眼楮慢慢彎成了一個弧度。
“看來,咱們著實有緣啊,文品妹妹。”
說完,林哲又再一次哼起了那莫名其妙的花樓小調︰
“今兒把酒歡,哥哥我上青山,文妹妹啊,今日我們再度相見,從此他媽不分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