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余猜猜,來者可是甦拉?”
“正是,站在你面前的,正是貢多萊的‘咆哮者’,正是人民的‘咆哮者’——甦拉!”
黑白的放映銀幕上,文品看到了一位衣著拜佔庭鏈甲的將軍,他提劍走上希臘式的大理石皇宮,正氣凜然。
“哀哉,嘆哉!”
影片中的帝王俯身看著宮廷陽台下,逐漸燃燒的大地。
“可曾想,今日將戰火與鮮血帶入帝國華庭的,竟是余之肱骨”
“住口!爾乃喪國之君,盲眼之主!棄萬民于水火,屈雙膝于奸佞,陷天下于蠻夷,又有何面目稱作吾輩之君?!”
演員們的表演極度夸張,台詞也頗有種莎士比亞戲劇的感覺。
演員們以歌劇的形式來唱出角色的台詞,非常有上個世紀老電影的味道。
據說,有聲電影也是前幾年才傳入滬津。
它第一次是在有名的顧園首次上映,被人們稱為“傳聲西洋光影戲”,此後逐漸成為富人們歡迎的娛樂形式。
文品記得之前駕駛馬車的時候,就見到了不少有聲影戲制片廠。
它們大多都是拍攝一些戲曲故事或者歷史演義,捧紅了許多歌女和伶人。
不過,外國的歌劇片和無聲皮影仍然是滬津影視界的主流。
對于看慣了地球爆米花電影的文品來說,這種偏歌劇式的電影雖然極有藝術性,但他每多坐在這座位上一秒,都成了一種莫大的煎熬。
他望望身旁的廖小靖,只見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大銀幕,連眼楮都不曾眨一下。
每到的地方,她都要揮起小拳頭歡呼,就差撲到電影里去,和里邊的將軍一起並肩作戰了。
“爸爸!你看你看!那皇帝為什麼不跑呀!”廖小靖拉拉文品的衣袖,激動地小聲說道。
唉,小孩子總是精力旺盛。
“可能邪惡老皇帝沒見過像你這麼可愛又熱情的觀眾吧”
文品連打幾聲哈欠,差不多就要睡著了。
也不知道剛剛戲院門口的侍者哪去了。
他提前安排好了最後一排的座位,還慷慨地付了票錢,但眨眼間就消失在了漆黑的放映廳里,也沒見到高德領事。
“先生,請跟我來。”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說曹操曹操到。
文品轉身看到了之前那位在大門負責接待的黑衣侍者。
“讓您久等了。”侍者使了個眼色。
文品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如遇救星一般,轉身對小靖叮囑道︰
“我去下洗手間,一會兒就回來。”
“哦,好。”廖小靖蹙起了眉,又小聲嘀咕了一句,“總是有事瞞著我”
文品躡手躡腳地從觀眾席起身,“借過借過啊,不好意思。”
周圍的人似乎都突然間不約而同地盯著他,文品只好抱歉地拱了拱手。
“我叫吳菊,領事的新秘書。”
在漆黑的過道上,那名黑衣侍者自我介紹道︰
“有幸認識文先生,哦對了,您的衣服很好看。”
“客氣客氣。”文品刮刮下巴,好奇道,“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姓文?”
“您昨天在警署說的。”吳菊露出職業式的微笑。
“這也能知道”
文品感到咋舌,心說這高德公館也太厲害了點。
“那怎麼今天沒見到林哲那家伙?”
“當然是幫先生擦屁股去了。”
“等等,擦屁股?”
“抹除你登記在警署的記錄。”
吳菊笑了笑,“您昨天企圖越獄的事情,實在令我佩服。”
啊?
文品愣了愣,很想說一句︰我真沒越獄。
他領著文品來到了一排只坐著三個人的座位上。
相比之前的擁擠,這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應該是戲院事先沒有開放這幾排的售票。
兩名便服保鏢的中間,正坐著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人。
他身著一件銀灰色的大衣,臉上的皺紋仿佛在書寫他過去不同尋常的經歷。
他戴著皮手套的手輕輕刮蹭著下巴稀疏卻整齊的胡子。
“哦,我們的文先生來了。”
男人此時點燃一根香煙,隨意地把手搭在座椅的靠背上。
他看起來異常平靜,但越是這種平靜,便越是讓人感到不安和壓抑,仿佛一舉一動都會給人帶來巨大的壓力。
“要不要來一根?”他問。
男人濃密深黑的眉毛就像一把刀刃,而那深邃的目光也在提醒文品,此人絕非是個隨意的人。
因為文品知道,眼前的男人便是國安軍高德公館的領事——高德先生。
在他的記憶中,高德的眼線遍布全國。
為了審訊反抗軍的俘虜,他采用過無數可怕的手段。
他曾經將犯人的手指用竹簽刺穿,逼迫其吞下活生生的蟲子,甚至于動用電刑
面對種種酷刑,高德都始終保持著一種極端的平靜。
按他的話來說,這都是為了大夏的和平,而對于他的對手來說,高德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不用了,高領事。”文品回答說。
高德笑道︰“這可不像你。”
文品心底莫名掠過一絲慌亂,難道原主喜歡抽煙?
他趕緊回答道︰“戒了。”
“嗯,戒了也好。我女兒也不喜歡這煙味但有時候,適當來幾根能保持清醒,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文品點點頭。
高德領事似乎正津津有味地看著播放的影戲。
“你瞧啊,這可悲的皇帝,他為了保住自己的國家,卻最後落得個如此下場妥協等于背叛了國民,軟弱成了昏庸與無能。”
他似乎在嘲諷,又像是在嘆息。
“嗯,他只是踐行著自己的正義。”文品接道,“他的帝國內憂外患,擔不起一輪新的戰爭,所以,他才要向蠻夷妥協。”
“哦?這麼說來,你並不認為這個皇帝是壞人嘍?”高德像是來了興趣,又仿佛是在試探。
“世間並無善惡之分,只有成敗功名。”文品想到了以前看過的,隨口就答了出來。
“嗯你果然和我其他的部下不一樣。”
高德深吸一口香煙。
“他們認為,皇帝不過是個懦夫,賣國求榮,但,有的時候,妥協並不是屈服,而是隱忍,等待時機,就像引弓射獵,弓弦越彎,射得越遠可惜,那皇帝並不走運。”
文品感覺領事話里有話,像是在暗示著什麼。
“坐。”
“高領事忽然來到滬津是為何事?”文品坐到了領事的後排。
“因為弗拉維亞人。”
高德的聲音並不冷漠,但卻充滿著某種壓迫感。
“我需要會見一下‘北帝國’租界的扎里伊萬諾維奇領事,親自平息一下‘亡靈’事件的不良影響。”
文品不禁有些好奇。
“‘太平區亡靈’跟他們洋人有什麼關系?”
高德的語氣陡然一沉︰
“他們要求懲治凶手,確保租界的安全,因為太平區離租界太近,否則,他們就要動用自己的警備隊介入。”
看來,這弗拉維亞人倒是很有“正義感”,文品想道。
為了懲治凶手,不惜把事情上升到外交事件,居心值得懷疑。
“那,咱們該怎麼辦?”文品問。
高德長嘆一聲,“你知道我向來憎恨洋人,我們二十年前雖然擊退了北帝國的侵略,但大夏也因此大不如前了,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從廢墟中重建輝煌。”
文品點點頭。
他知道,北帝國弗拉維亞向來覬覦大夏國廣袤的土地和資源。
也許他們一直在渴求著卷土重來的機會。
“好了,你知道,我為何找你嗎?”
高德呼出一口幽靈般的白氣,似笑非笑地看著文品。
“我猜,是因為昨天的事。”文品不動聲色。
“啊,是,沒錯。”
高德說道︰“你和狼犬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干將,能夠大鬧太平區,把黑衣衛耍得團團轉,在特級搜查官的質問下面不改色很厲害啊。”
“領事說笑了。”
“我向來不喜歡說笑。”
高德掐滅手中的煙頭,若無其事地說道︰
“一般這種厲害的部下,我都會邀請他們到河邊走一趟。”
說完,高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文品莫名感到有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