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品依然對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
但呼吸到自由的空氣時,他恍如隔世般,輕松了不少。
他拼命驅散掉之前的不安,安慰自己,你沒事了,你已經離開了那個他娘的破監獄。
“別以為朱老前輩放了你,你就洗脫了嫌疑。”
馬車上,方錦臣一直在對文品重復著一句話︰“我一定會找到你犯案的鐵證,文品,你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邪惡方警官就像吃了炸藥包一樣,一路上臉色都憋得通紅,他那義正辭嚴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倒是顯得可愛了許多。
文品壓根懶得搭理他,心中所想的僅有三件事情︰
照片上的尸體,到底是不是我?
剛剛又發生了什麼,讓朱世安態度大變?
以及,那個神秘的少女到底是什麼來頭?
“方警官,為什麼朱警官忽然放了我?”文品隨口問道。
方錦臣冷漠地說︰“無可奉告。這是朱老前輩給我的回答。”
“無可奉告?”
馬車再次停靠在了海門區華陽街09號淒清的公寓門前。
文品想要下車,而方錦臣卻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目光變得冷峻起來。
“你干什麼?”回想起方錦臣之前的暴行,文品下意識開始防備。
“干什麼,你心里清楚。”
方錦臣松開了手,警告道︰
“你記好了,我會尋找你具有決定性的證據,將你的罪行公布到全社會,民眾的力量是強大的,到時候無論是誰,有多大的背景,也救不了你你最好祈禱別讓我找到你的破綻。”
文品“哼”了一聲。
“假如有一天,你是錯的,我會讓你們黑衣衛付出代價。”
“我等著,文品。”
方錦臣摘下黑斗笠,致意駕車的憲兵,馬車遂絕塵而去,消失在暮色盡頭。
莫名其妙。
文品雙手插進口袋,也不知道這方錦臣是什麼毛病,就咬死了跟我過不去。
盡管內心頗為不爽,但這家伙死腦筋堅持自己錯誤想法的精神倒是令人敬佩
看著眼前的老公寓,他總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場短暫的夢。
這場鬧劇僅僅持續了一天,而就是這一天,他便經歷了潛伏、逃亡、審問、生死和釋放。
現在已經是深夜兩點多了。
文品身心俱疲,不打算再想那麼多惱人的事情。
只想著第二天陪小靖聊聊天,打听一下關于原主的事情,然後找找看,書房里有沒有關于這個國家,或者整個世界背景的書籍。
要想弄清楚一切謎題,還是得先從了解這個世界開始。
文品拿出鑰匙開門,這一次小靖終于鎖門了。
—— 噠。
鑰匙插入鑰匙孔,文品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身後有人。
文品此刻的感官早已異于常人,再加上之前遭遇的事情,讓他對周圍開始心生警惕。
附近只要有人呼吸稍微粗重一些,腳步稍微大了一些,他都能敏銳察覺到。
他不由得繃緊神經。
“什麼人,鬼鬼祟祟?”
文品轉過身去,只見不遠處的紅色電話亭之後,一個身穿青色長衫,頭戴呢帽和圓眼鏡的老先生躡手躡腳走了出來。
文品不由得松了口氣。
“我說,林先生,你能不能別老打扮得像個‘前朝遺老’似的,你是有多愛大叔啊?”文品交叉起雙手吐槽道。
“嘿嘿,瞞不過你啊。”
那“老先生”頓時嬉皮笑臉,撕掉假胡子,摘掉圓眼鏡,一瞬間年輕了幾十歲。
“咱要謹慎是不是?”
“你大晚上跟電車痴漢一樣尾行別人,很嚇人的。”
“啥是‘電車痴漢’?”林哲困惑地撓撓頭。
“呃,沒什麼,一部動作類的愛情影戲。”
“哦哦,原來如此,下次有機會一定去戲院里看看。”
林哲連忙客套地拱了拱手。
文品尷尬地咳嗽兩聲,“還是別了,話說,你咋從下水道出來了?干什麼跟著我?”
林哲走到身前,潤了潤嗓子,然後把嘴巴湊到文品的耳邊低聲說道︰
“是這樣,本來我在下水道睡得正香,高領事忽然發電報來,說明天要找你我不方便當著黑衣衛的面跟你說。”
“領事?”
這麼看來,我之前莫名被釋放,莫非並不是因為十人議會,而是公館在幫忙?
這麼想來也比較合理,高德先生是何等人物,區區搜查官有什麼本事違抗一個全國特務機構領導的命令
只是,文品不明白,高德是怎麼管到租界那邊去的。
“領事他人三天前就到滬津了。”林哲點了點頭,然後又悄悄說道︰
“我提醒你,領事好像心情不好,事情鬧得太大,你明天好好賠禮道個歉,將功補過吧。”
說完,林哲轉身便要離去。
“你還沒告訴我去哪兒見呢!”文品叫了他一聲,但林哲沒有回頭。
只是莫名道了一句︰
“推薦你一部奇幻影戲,叫列王詩篇,明天下午三點會在大西女皇戲院上映,很好看的。”
沒等文品弄明白,一輛深夜路過的黑色老轎車擋住了他的視野,等車子開走的時候,林哲已然不見了蹤影。
文品心里嘀咕著林哲最後說的話,也許,這是在交代踫頭的地點和時間。
勉強一笑,他打開了公寓的鎖。
客廳的燈居然還亮著。
應該是小靖還沒有睡覺吧,也難為這個小姑娘了。
文品脫掉滿是污泥的皮鞋,從門前鞋櫃里拿出一雙棉拖。
一股堪比發酵襪子的酸臭味傳到了鼻尖,文品捏住鼻子,心想︰
原主從哪里整來的這麼臭的皮鞋,還有身上的味道也比臭鼬好聞不到哪去。
之前在外面不覺得,現在靜下來,立刻就聞到了。
文品踮起腳尖,想要看看此時此刻,廖小靖都在客廳里干些什麼。
結果剛踏進客廳一步,兩三把掃帚立刻便從一旁打了下來!
“黑衣衛滾出去!滾出去!”
文品措手不及,連忙急退,險些就被掃帚打中面門。
“等等,停下,好像是爸爸回來了。”
文品听到了小靖的聲音,他看到廖小靖身後站著兩個髒兮兮的流浪兒。
文品認出來,他們是在“鎮國”鐵廠里當童工的韋氏兄弟︰
“大韋”阿波是個虎頭虎腦的孩子王,身材結實,領著一班子小弟,平時最愛打架,給人一種能夠“一個打十個”的第一印象。
也正如此,他經常會因為闖禍而被監工毆打,但他有一顆正義的心,會為了弟弟“小韋”而代替受罰。
別看他天不怕地不怕,他這輩子其實最怕廖小靖一個人,只要小靖一發火,立刻便會抱頭鼠竄,老虎也變成了小貓。
而“小韋”阿友則是個表面比較內向的孩子,平時都干些清洗機器和拖地的活,偶爾會被廠長叫去擦皮鞋。
別看他有些弱不禁風,常常鼻子前吊著鼻涕,他實際上非常勇敢且機靈,曾趴在牆洞里偷听過某些來訪軍官的對話,為原主的潛伏事業立下過不少功勞。
好像,之前發臭的鞋子就是阿友弄來的。
“真的是爸爸?”阿波揉了揉眼楮。
“如假包換,孩子們。”文品苦笑道。
“爸爸!”廖小靖驚呼一聲,“你竟然沒事!”
“怎麼說話的,搞得我好像必須出”
文品話沒說完,小靖就像柔軟的貓咪一樣蹦到了文品的懷里。
“我知道我知道,沒事就好我好擔心,生怕你不回來了剛剛我們幾個一直在想,要怎麼樣才可以把你救出來”
小靖“嗚嗚”地抽泣,斷斷續續地,傾訴漫長等待里的無盡的擔憂,整張臉都埋進了文品的懷里。
“呃,這不是回來了嗎。”
“阿波說,他要帶大家去警署抗議。”
“啊?”
廖小靖抹了抹眼淚,“阿友說,他會寫一篇抗議書遞交給大夏青年報,揭露黑衣憲兵的暴行。”
“等等,等等,你們這是干什麼?”
“還有一件事,”她哽咽地說,“江湖戒律第五十八條,半夜回家要記得敲門”
說完,阿波和阿友也一起抱了上來,就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生父親一樣號啕大哭。
“爸爸平安無事太好了,下次我阿波一定要和黑衣憲兵戰斗到底!”
“阿友也會拯救爸爸。”
孩子們很天真,但他們的擔憂卻是發自內心,多少有那麼一絲涌上心底的暖意。
“傻孩子啊,爸爸好好的,哭什麼?”
文品輕輕環住三個孩子,溫柔地拍拍他們的後背,又小心翼翼地拭去他們眼眶的淚水。
一會兒,平靜下來的小靖眨了眨那雙淚汪汪的大眼楮,忽然用手背掩住鼻子,稍稍退後了兩步,吞吞吐吐地說︰
“那個,嗯爸爸,你該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