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自忠拿著自己練筆的這首滿江紅，又看了兩遍，往桌案上一放，“你喜歡，等回頭我再寫一幅好的送給你。”
“我哪敢勞煩軍長專門寫字？我看這幅就挺好。軍長，您給提個字唄？”
喜歡字畫的人都明白，凡是正規的書畫作品都要有創作人的姓名、日期，有的還寫上創作背景什麼的。高飛拿這麼一幅字回去，上面沒有落款題跋，誰知道作者是哪位？
張自忠本身就是殺伐決斷的將軍，听高飛說到這里也就不再猶豫，重新拿起狼毫筆，蘸著墨把岳飛《滿江紅》的後半段也寫上。一直寫到待重頭收拾舊山河，朝天厥。
落款是張自忠，寫于民國二十九年閏七月二十四日。這一天也是公歷一九三八年九月十七日。
高飛接過這份滿江紅，滿意的吹干上面的墨跡，把字疊起來，直接揣進懷里，好像生怕有人跟他搶似的。張自忠看著搖頭苦笑，下一刻就把此事放到了一旁。他問高飛獨立營的情況。
高飛從他奉命率獨立營配合一一三旅作戰開始，把所經歷的主要戰斗大概講了一遍。最後講到一一三旅後撤，他接到黃維剛師長的命令，帶領部隊進潢川參加守城作戰。
等高飛講的告一段落，張自忠已經喜形于色了，“好哇，能打跑日軍重炮兵聯隊，了不起！”門一響，從外面走進來幾個人。
高飛一見來人的長相，趕緊敬禮。進來這幾位都是五十九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有副軍長李文田、參謀長張克俠、還有一八零師師長劉振三。除了三十八師師長黃維剛沒在，五十九軍師以上軍官基本就到齊了。
剛才張自忠最後夸高飛的那句了不起，三個人在門口都听見了。這三位都是張自忠的老部下，跟著張將軍南征北戰、東擋西殺許多年，也很少听見張自忠這樣夸過誰。今天听張軍長如此夸獎一個小小的營長，三人對高飛無不另眼相看。
高飛敬禮，三位將軍同時還禮。這三位同時來訪，高飛就知道人家肯定是有大事要商量，他再待著那就是不知道進退了。
找了個借口，高飛提出告辭。張自忠卻不放他走，又問他獨立營現在的情況。有那三位在旁邊等著，高飛匯報的就更簡單了，“我營防守著北城牆的一個缺口，之前已經和日寇打了幾仗。全營現有能戰官兵近四百名！”
“你繼續守著那個缺口，隨時听候命令。”
“是！”
高飛響亮地回答了一聲是。張自忠擺擺手，他這才轉身離開。走到了軍部門外，見那個乞丐還在地下坐著，高飛感覺納悶，就問門口的警衛︰“他在那兒坐多長時間了？”
警衛看了看乞丐，樂了。高飛以前有過在軍部門口抓奸細的前例，警衛們大部分都知道。一看高飛的樣子，就明白他又對那乞丐起疑心了。
“高營長，那個人認識咱軍長。”警衛湊近高飛小聲說。
“他認識張軍長？”高飛這一下更好奇了。
警衛給他解釋。原來，那乞丐就是潢川城里的人。倆兒子參軍抗日，一個戰死在了淞滬、一個戰死在了徐州。前幾年老婆得病死了。政府給他的撫恤金又被本地官員貪污，打官司最後打成了乞丐。
他也沒別的地方去，就在這飯館門口乞討度日。飯館掌櫃的可憐他，一天三頓的管他吃飯。日本人打過來了，飯館關門，他還在這里守著，卻再也沒人管飯了。
張自忠把軍部放到這兒的第一天，就發現了這個乞丐。了解了情況之後，命令伙房，每天按時給他送飯。
“可憐人遇見了張軍長，是他運氣好呀。要不然他早就餓死了。”警衛感嘆著。
高飛听見這個故事，心里挺不是滋味兒的。烈士家屬，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貪污撫恤金的官員後來怎麼樣了？”是人都有好奇心，高飛也不例外。
警衛憤憤不平，“怎麼樣？哼，惡人竟然沒有得到惡報！貪污他家撫恤金的是城里民政局的財務處長。這人姓樊，叫樊冬。咱們軍長說軍隊不管地方上的事，沒理那樊冬。這才是好人不長命，壞蛋活千年吶！”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高飛搖搖頭，走過去低頭看了看。乞丐頭發都花白了，衣服補丁摞著補丁，腳上穿著一雙軍用膠底布鞋。見高飛過來，這人抬頭茫然的望著他。
“老爺子，你兩個兒子，一個戰死到淞滬、一個戰死到徐州了？”
老頭點點頭。
“是樊冬貪污了你家的撫恤金？”老頭還是點頭。“你知道他在哪兒住嗎？”老頭又點頭。“好，你帶我去找他，我幫你把兒子的撫恤金要回來，好不好？”
老頭一听，趴地下就磕頭。高飛趕緊扶住他，“老人家，不用這樣！你的兒子和我一樣都是軍人。他們是為國家犧牲的，我作為一名軍人，和你兒子是一樣的人。我有這個責任，去幫他們討回烈士的撫恤金！”
警衛在路對面看見這一幕，就喊︰“高營長，樊家在城西白馬大街鐵樹胡同六十四號！”
高飛差點兒沒笑出聲。但是當著老頭的面，他實在又是不能笑。你說你們這幫人，什麼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卻就是沒人幫助烈士的父親討還公道。你們都等著我呢？有心不管吧，但是又不忍心。
最後高飛一狠心，管了！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我知道了，哪有不管的道理？轉回身，他對著軍部門口的警衛說︰“各位，老伯的事情我管了！烈士的撫恤金我負責給他要回來。貪污犯我去收拾！不過，張軍長過後要是怪我了，還勞煩各位替我做個見證。”
“高營長放心，張軍長那邊我們去說。軍長要是打你板子，我們替你挨了！”
“多謝各位！那我就去找姓樊的，討還公道了！老伯，走，你給我指著路，咱們一起去找姓樊的討公道！”
小四兒、周三祥一邊一個把老頭兒攙扶起來，高崢拿著老頭的飯碗，幾個人離開軍部，去找樊東討要烈士的撫恤金。
一邊走，高飛一邊問老頭，“老伯，您恨不恨貪您錢的樊冬？想不想親手殺了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