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算是《汪汪汪》的另一個主角了。
原著是一條金毛。
但柳葦覺得再搞一條金毛回來沒必要,動物演員有表演的不確定性,跟演員熟不熟還是個麻煩事, 正好她自己就有一條狗, 跟原著作者提過之後,就決定讓這條土狗上了。
土狗就是《武王傳》里出過場的那條, 曾經擔任過陸北旌與柳葦之間的情感紐帶,如今長得越來越潦草了, 嘴上和頭上的毛向四面八方長,顏色也是斑駁得很。
怎麼說呢,也就是主人才不嫌棄。
梁導答應讓這條狗入鏡時還沒見過它長大後的樣子, 印象里還是那只肥嘟嘟的奶狗, 等柳葦把它牽過來後,梁導就eo……
梁導“這長得也太不上相了吧。”
梁導是很注意畫面的美感的,原著中的金毛多好看啊, 個頭大,金色的背毛, 性格溫和熱情,在外面的名聲也很好,放在女主角身邊也很上鏡。
這條狗就不行了。
他有心要退貨, 但考慮到這是女主角的家養愛犬,要注重一下說話的藝術, 就親自拿攝像頭拍一段這條狗, 想用事實說話這狗不上相,要不咱還是換了吧。
但是這條狗,它不按牌理出牌!
它不像別的動物演員需要訓練員或主人的命令,它沒上過狗學校, 可它拍過一部電影,長達三個月的時間,它一直是听著攝像機和工作人員的命令長大的。
所以這邊梁導一扛起攝像機,鏡頭對準它,它就安靜下來,筆直的望向鏡頭。
小動物自帶美感濾鏡。
哪怕是長得如此潦草的一張狗臉,在鏡頭里,它那亂長的毛自帶柔光,黑亮的眼楮溫柔至極,嚴肅的表情比一些不入流的演員都更真實。
梁導“……”
倒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話。
還是挺上鏡的。
狗演員有兩個問題很難克服,一個是不听演員的命令,第二個就是過度興奮。
狗是馴化時間相當久的動物,它天生熱愛人類——是所有人類。
當一只狗處于人的視線焦點的時候,它若是習慣被馴養,就會向人靠近。
假如幾十個人圍著它,都在關注它,那這條狗很難保持長時間的冷靜,也很難听從命令了。
梁導很快發現這條狗的優勢。
第一,它的主人就是柳葦,所以不存在它不听柳葦的話,不肯待在柳葦身邊的問題。
第二,它可能還記得小時候拍電影的事,所以就算被一群工作人員圍著,也沒有過度興奮或過度恐慌。
這兩個優勢是決定性的——會降低拍攝的難度啊。
梁導把“不要這條狗”的念頭打消,但是,也沒有完全打消,因為他確實做了兩手準備,那就是事先準備好了另外一對動物演員兩只狗咖里的金毛。
金毛不算是很難找的狗,品種犬,外表幾乎是固定的,找兩條一模一樣的金毛並不難,狗咖的狗都習慣人了,應激的可能性小一點,租金也好談,無非是錢多錢少的問題。
狗已經租好了,下午就接過來了。
梁導覺得上午就是拍拍別墅內景,拍拍花園,找找角度,畢竟十點才過來也干不了什麼,設備架好就差不多該吃午飯了。
這別墅里的戲也不可能拍一天就能拍完的。
設想得再好,架不住這條土狗有鏡頭緣。
鏡頭緣這個東西很欺負人。人跟動物在一個鏡頭里的時候,動物比人更吸引視線,一群動物在同一個鏡頭里的時候,拼的就是動態和外表了。
這里動態優于外表。
金毛雖然比土狗好看,但梁導以自己的鏡頭審美可以肯定的說,金毛應該沒有這只土狗有鏡頭緣。
驗證起來也很簡單。
這時已經差不多十一點了,梁導非常善良的說“收工了,休息休息吃午飯吧。”
工作人員都高興壞了,不過大家也沒亂走,這不是劇務租來的別墅,而是柳葦的別墅,大家都有些拘謹,最多也就是排隊上個樓下的廁所,然後就在一樓隨便找個地方窩著,想抽煙的都自覺去了院子外面,然後就偶遇了家養孔雀,一排工作人員開始興沖沖的跟家養孔雀合照。
十一點十五分,午飯送到,開飯。
臨時找飯店訂的餐肯定不能盡善盡美,梁天南有經驗,還知道訂清真餐——不過附近並沒有清真餐館,這清真餐也只是訂成牛肉的。
柳葦肯定還是吃家政阿姨的愛心餐,同桌用餐的當然有梁導,還有唐希和梁天南,他們四個坐一桌吃。
梁導吃飯不慢,吃完就去安排工作了,等柳葦吃完他才過來給她說劇組另外租了兩只金毛過來,讓她跟著試個鏡。
柳葦對用不用自家狗沒有太大的執念,只是覺得用的話更好,但如果為了電影效果什麼的,金毛也可以。
她說“是還打算用金毛嗎?”
梁導“說不好,先試個鏡吧,看哪條狗跟你配合的好。動物演員最麻煩的就是配合,這回咱們的動物演員出場的次數還多,要是演不出那種人寵之間心有靈犀的感覺就毀了。”
柳葦答應下來,問下午試鏡試哪一方面。
梁導真正沒養過狗,家里孩子養的蜘蛛蟑螂也沒多大參考價值,他問“我想拍一點你跟狗玩的畫面,但最好是靜態的。減少拍攝壓力嘛。”
跟狗,拍靜態的,玩耍畫面。
一听就是老甲方了。
柳葦跟梁導合作多次,听過不少化妝組和道具組的小抱怨,沒想到今天換她親身體會。
梁導的主旨還是兩條拍攝方便,畫面好看。
兩者最好能兼顧。
不能兼顧,就希望對方能克服一下。
當然,實在不能克服,梁導也願意讓步。
不過他還是希望對方先克服。
柳葦還沒修煉成陸北旌那種大腕,而且陸哥也是身體歷行的教過她在片場要尊重導演的第一權威,導演提的要求,先努力完成,實在完成不了的再跳票。
她就說“行,那我試試吧。”
怎麼跟狗子靜態的玩呢。
柳葦想不出來,但她玩狗子倒是輕車熟路,等梁導那邊架好機位,她這邊就笑嘻嘻的把狗子給抱到身邊來,拿出梳毛刷子,把狗子按倒,開始刷毛。
狗子熱愛主人,一開始還是很配合的。但由于拍攝一般是拍兩鏡到三鏡,一鏡十五分鐘左右,一條二十斤的狗子,十五分鐘夠刷個正反面的了,刷兩遍狗子已經不太想配合了,要跑。
柳葦開始上演抓狗,先是抱頭刷,狗縮脖子跑了,就抱腰刷,狗繞著她轉圈了,她就能抓住哪里就刷哪里。
期間什麼表情管理都是沒有的,什麼笑得出塵又好看也是沒有的。
等她刷完狗,就看到梁導那里又是圍著好幾個人在看監控畫面。
柳葦身上落了一層飛舞的狗毛,她站起來,狗子箭一般跑了,沒跑遠,繞到沙發後面趴在地板上呼哧呼哧喘氣,一邊看主人,眼楮閃閃發亮。
顯然,狗子沒生氣,還很高興呢。
一個攝像小哥從側面接近,趴在地上,舉著攝像機拍狗子。
柳葦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梁導給狗子安排了一個專拍它大頭的攝像機,還是活動機位。
這可是很廢攝像師的。
梁導看看收出來的效果,尤其喜歡狗子跑開後躲在沙發後看主人的畫面,非常靈。
這就是動物與人的愛啊。
梁導拍拍手,“休息十五分鐘就拍下一鏡。把場地整理一下。思思你過來啊,你看看你剛才拍的。”
柳葦趕緊過去了,她也好奇自己拍成什麼樣竟然引這麼多人看。
——憑經驗啊,她懷疑是出丑的鏡頭。
片場中最吸引眾人圍觀的絕不是驚世好鏡頭,因為大多數人不在攝像機的角度里是看不出鏡頭好壞的,有的甚至只有導演能看出這一鏡好不好,攝像都未必能分出來——他的話沒導演管用。
但是,只要有人在拍的時候出丑了,不管是什麼丑,肯定會立刻吸引大批閑人的目光。
所以,她剛才拍出驚世好片段的可能不大,拍出爛鏡頭的可能很大。
她站在監視器前,這還是梁導讓出的黃金位置。
梁導把帶子倒回來重放,沒有聲音,只讓她看。
她看了一分鐘,然後是兩分鐘、五分鐘。
鏡頭里的分鐘其實非常慢,看的時候會有度秒如年的感覺。
而她看自己拍的,也同樣有度秒如年的感覺——不是說她自己拍得爛。
但也不是拍得好。
鏡頭里的人是陌生的,是她也不是她。她已經能習慣從第三者的角度去看“柳思思”了,每到這個時候,她都覺得她其實是兩個人,眼前的既是柳思思,也是柳葦。
可能因為不是自己的臉,所以沒有看煩,第一印象還是美麗的。
不過鏡頭里的女孩大半時間都沒露正臉,而是用腦門頂對著鏡頭。
拍她的機位是普通的高度,沒貼著地面放,她剛才是坐在地上的,按說是可以完整拍下她和狗。
但由于她給狗刷毛時太專注,而且她以前也沒注意過梁導有沒有拍她的臉——梁導從來不會錯過她的臉啊。
但這回梁導沒有專門關注她的臉,于是在沒有放水的情況下,她就一直用腦門頂對鏡頭了。
同時,狗的臉倒是露得很好。
狗子張著嘴哈拉,一臉的開心啊,被主人翻過來刷毛刷肚皮的時候也很開心,四只爪子沖天。刷背的時候整只狗癱在地板上,完全放松。
最後刷到不想刷了也沒有一跑了之,而是圍著主人轉圈,既想跑,又不想跑遠,不舍得離開主人的心思表露無遺。
很精彩,指狗的表演。
主人在這一鏡里就是配角了。
柳葦不太能分得清這一鏡的好壞,只好問梁導“我演得可以嗎?”
梁導“可以啊。”他把閑人都趕開,只對她說“要是從一個演員的角度來說,你這一次完全忘了表現自己,讓狗搶了鏡,那肯定是表演得不好。”
“我要是投資人,我也不會讓通過這一鏡。”他說。
“但是——”梁導笑著轉折,“從電影的角度來說,你表演得非常好。你把舞台,讓給了其他演員。”他指著監視器上的狗,“哪怕你是無意的,哪怕這只是一條狗,但你在這一鏡里做了一個非常好的配角,烘托同鏡演員,非常優秀。”
梁平“陸北旌在跟你演的時候,不止一次故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烘托你的角色。他是憑著演技這麼做的,他在這麼做的時候,壓制了他拼命想搶鏡頭的主動。”
“你其實根本不會跟別人一起演。一直都是陸北旌跟你一起演。”梁平此刻毫不客氣,“這是你最大的缺陷。也是拍這部電影最大的難題,你想一想,我要怎麼把你和另一個演員放在一個鏡頭里呢,你們在一塊,會破壞整個電影的。”
梁平“男主角之所以那麼不好找,除了電影的配置吸引不了太好的演員之外,我們也怕找成名的男主角會壓你的戲,但找新人,那就是兩個不會演的人放在一起,會搞砸電影的。”
柳葦有點的熱,她知道自己缺乏演技,但她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在听說拍《汪汪汪》的時候,她很輕松就答應了,她沒覺得自己在拍過《夏日》和《武王傳》後連個這麼簡單的電影都拍不下來。
但梁導的話簡直像一記耳光。
梁平“我現在這麼跟你說呢,不是想得罪人啊。葦葦看我。”他聲音放柔,“我現在告訴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已經摸到演戲的門了。”
柳葦反應過來,臉上的熱度下去了一點,她說“是因為我跟狗拍的這一鏡嗎。”
梁平“對啊。到時你就把男主演當狗看。”
柳葦“……”
這個有點……
梁平“總之,我本來打算是先拍你的獨角戲,然後把男主當瓖邊用。現在看起來,你可以試試跟男主同框時把他當狗,不用考慮他是個人,你就把他當狗疼愛就行了。”
柳葦“……我、我……”她說不出“試試”這種話了!
梁平知道一時讓她轉變思路是有點難的,不過他身為導演,只負責提要求點醒演員,演員自己悟沒悟到,那是演員的問題。
這邊跟柳葦談過了,他轉頭給編劇打了個電話通知他改劇本。
編劇正在酒店房間里念經,接到電話,仿佛靈魂出竅。
編劇“你說什麼?”他轉頭看了一眼擺在茶幾上的原著。
這是一個小清新的愛情小說吧。
梁導“你沒听錯,把男主當成狗來寫,女主本來就是小騙子加白富美人設了,再加一點富家女的小脾氣也挺合適的。”
編劇“合適,合適。”合適個鬼!
但編劇放下電話,坐在電腦前時,思如泉涌。
怎麼說呢。
讓他寫小清新的愛情,這屬實是有點難為中年男人了,他倒是願意寫女主為男主奉獻的情節,但是都被梁導給斃了,梁導非說他寫的是封建糟粕。
現在這麼一改,他就突然會寫了!
男主當狗什麼的,女主是主人什麼的,這簡直太有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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