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 陸北旌關上休息室的門堅持要休息,並拒絕配合下午再吊一次威亞。
大牌耍脾氣,這誰都沒辦法。
梁扒皮敲門說了半天軟話都沒把門喊開。
路露讓柳葦也來旁觀, 看完笑完,關上門對她說“你以後也要學你陸哥的手段, 該聰明時就要聰明一點, 導演都是不把演員用死不算完的, 演員要自己學會保護自己,被人罵大牌耍脾氣也不要緊, 什麼都沒命要緊。”
柳葦嚇了一跳“命?”
路露“這是咱們自己的組,對你們的保護都是很認真的。外面片場里出意外的可不少。”
路露讓柳葦去準備準備。
路露“今天下午陸哥不出來, 估計就是你的場了。梁平不會讓場子空半天, 一定會想辦法利用起來的。”
柳葦趕緊去收拾,果然梁平帶著化妝師來敲門了。
梁平對她一直都跟哄孩子似的, 進門就笑著說“思思, 給你變個戲法,今天咱們拍個好玩的!”
化妝師和助理在後面抬起來一個箱子, 打開就是做的 膠假體。
柳葦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哦,是這個。”
之前化妝師給她定妝時就說過要做一個假肩來偽裝少女時期。
化妝師“上海那邊做好才送來的。我沒帶到二組去, 這就一組特效鏡頭, 除了這個東西貴之外, 其他都很簡單。”
膠假體放在箱子里時還不起眼,但捧在手里就有點嚇人了,觸手溫潤滑膩, 膚感、皮膚紋理、毛孔全都很真實。
梁平不能在這里看柳葦穿這個,說“我出去讓他們安排機位,思思你慢慢來, 不著急,下午全是你的場。”
男士們都出去,屋里只剩下女人。
柳葦脫掉衣服,開始涂凡士林。脖子、背後、腋下全都要涂。化妝師也要涂,這東西挺不好穿。
化妝師的箱子里還有一盒滑石粉,跟凡士林能起一樣的作用。
化妝師“要是天熱就只能用滑石粉了,幸好現在天冷了。”
柳葦恍然發覺,現在已經十一月了。
她進這個劇組已經四個月了,再過兩個月就要過年了,看起來她今年會在劇組過第一個年。
時間過的真快。
套上假肩,化妝師再修飾一下邊緣,避免在高清鏡頭下露餡。
然後才是正常化妝的步驟,穿戲服,梳頭戴首飾,化妝。
化妝師拿出一把新的剃毛刀,把她已經長出來的鬢發再剃掉,然後再粘假毛,整個妝下來,花了兩個小時。
化完,化妝師拿鏡子給她看“看,好不好看?”
柳葦驚訝的發現這比她第一次定少女妝時更好看。化妝師給她剃掉額發鬢角的地方粘上了許多碎發,毛絨絨的,讓她這麼看,她都不敢說鏡子里的姑娘有十八歲。
而且化妝師今天沒給她用粉底液,而是用粉餅上妝。
柳葦“這樣不會妝感太重嗎?”
化妝師“不會。粉餅才會制造出少女肌膚那種粉撲撲的感覺,就像臉上的絨毛還沒褪,一看就很少女。”
結果現在看,她確實不覺得妝感厚重,可能也跟上妝手法有關系,化妝師上妝就是用粉撲去輕輕撲打她的臉,上出來一點粉感都沒有,而且一看就很想摸!
她輕輕摸了一下。
柳葦感嘆“好滑!”
手感特別滑溜,不愧是少女的肌膚。
化妝師“當然滑,粉餅的成分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滑石粉。”
一說是滑石粉就一點也不浪漫了。
柳葦出去,片場已經在梁平的指揮下安排好了,機位也定好了。
其實柳葦現在這個樣子是有點奇怪的,她戴了一個假肩,再穿上衣服,看起來就像是肩錯位了,上身特別長,給人感覺很怪異,再加上臉很美,說小孩子看了會做惡夢都不夸張。
梁平看到她過來就親自把她領到機位上,讓她坐下,再親自給她講分鏡本。
她看到以前一組的導演站在後面,一組副導站他身後,像是各退了一位。
只有攝像還是攝像。
一組原導演趕緊對她笑笑,很熱情。
梁導“來來來,看這個鏡啊。這里是你背影替身出場的時候,鏡頭會從她那里帶過來,轉到前方你的臉上,所以這是一個大近景,你也不用干別的,美就完事了,很簡單的。”
柳葦點點頭,表示清楚了。
工作人員過來測光,沒有變化就不用動。
兩個攝像師都必須自己手持攝像機拍近景推大頭,兩人站在柳葦面前試自己應該是蹲著還是跪著,結果發現她個子太高,要拍出俯視來,兩人都要站在箱子上。
監視器前的一組導演說角度不對,梁平問“哪兒不對?”
一組導演“柳老師個子太高。”
梁平“那給兩個師傅腳下墊個箱子。”
劇務去搬箱子,兩人站上去。
監視器前一組導演又說“不行啊,光線不對,畫面太黑了。”
燈光組組長“人都把光擋完了!能對才有鬼了。”
梁平發大火“讓你們早點準備好,兩個小時了你們準備的是一堆大便嗎!”
梁導親自去看監視器,再去看攝像取景,過來看燈光,想了個主意,對柳葦說“思思乖,委屈你一下,你跪著拍行嗎?”
柳葦“行啊。”
梁平喊人“快去把墊子搬過來!”
劇務和道具幾個小伙子跑出了殘影,拖了一個安全墊過來,讓柳葦跪上去。
兩個攝像現在站她面前可以拍出正常俯視景了。
梁平喊“一鏡過!都不許拖後腿!誰拖後腿今晚扣飯了啊,只給菜不給飯!”
剛才他發火大家都害怕,現在一開玩笑,場上的氣氛就又變好了。
清場。
兩個攝像師,一個正對著她拍,一個從背後繞過來,拍一個轉身鏡。
分鏡本順序是先從背後繞過來,再拍正面,但拍的時候順序剛好相反,先拍正面,再拍背後繞的那個。
一個攝像師提著攝像機,把鏡頭從她正上方緩緩往下降。
取景器中,是一張美麗的面孔。
心形的臉蛋,眉毛細幼——化妝師拔了好多!說少女的眉毛都不濃,要稀疏才像樣。
長長的睫毛像一排小扇子,挺直秀氣的鼻梁下,是一張粉嘟嘟的小嘴,它正輕輕撅著,像在生氣,又像是在等人來哄。
監視器前的一組導演馬上發現了,這正是柳葦這段時間上場後一定會做的事給鏡頭找事。
她從來不肯好好的在鏡頭前把台詞說完,每回都像得了多動癥一樣在鏡頭前動來動去。
往好的說,這叫豐富人設。
往壞了說,這叫不服從指示。
有的導演喜歡,有的導演不喜歡。他就是不喜歡的那個。就算現在柳葦演出來的效果好,他還是不喜歡這樣的演員——你全會了,導演干什麼?
梁平也發現了。
他回來後第一次直面柳葦演戲,馬上感受到了她比一般演員更蓬勃的表演欲,也能明白為什麼一組導演那麼大氣性。
其實這是因為她不是科班出身。
上過正經影視學校的演員,老師就會教他們要尊重導演、尊重編劇、尊重同場的其他演員。哪怕你不認同,也不要當面反對。
就是讓人听話,不要當那個最特別的人。
梁平當年上課,老師每堂課都說“把話憋著,誰在片場瞎說話,出去都不要說是我的學生!”
“你的意見就那麼重要?我告訴你,不重要!”
“干好自己的活,把錢領了,這就完了。”
有同學問那什麼時候才能發表自己的意見,是不是自己有組就行了?
老師笑著說“你看,像我這樣在北影混了一輩子的老教授,國家榮譽堆滿兩間屋子,我覺得學生都是傻子,我對你們說了嗎?”
同學們就大笑起來,說“老師你說了!你現在說了!”
老師“我六十七了,我還不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們能活到我這個歲數還在圈子里,再想說什麼就說吧,反正那時也老了,瞎說也沒人真的怪罪你們,也不怕得罪人了。”
她沒學過,自然不知道在片場發揚特性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奇怪到會讓人看不慣。
不是說要故意不演好,而是發揮演技要看場合,哪怕演技超神,也要跟同場的其他演員、導演配合。
因為電影不是一個人的電影,它是一個合作作品。
再好,再爛,電影都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
她現在就是無視導演,無視劇本,自己演自己的。
這個習慣很不好,非常不好,繼續下去會毀了她的演藝之路。
但梁平沒喊卡。
因為畫面上的姜姬太靈了。
她跳出了單薄的人設,有了自己的靈魂。
梁平小聲對助理說“把陸哥喊來。”
陸北旌穿著運動服過來了。
梁平讓開,讓他看監視器。
梁平“你看,你的姜姬,她活了。”
陸北旌看監視器的小畫面。
這時攝像頭從背後繞過來,先是她順滑的黑發,然後是單薄的肩膀,再然後就仍然顯得有些骨感的脖子和下巴,以及一張精致的面孔。
她的眼珠是黑色多一點,更襯得眼晴黑白分明。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像要笑,又像是要對他說話。
比起她的美麗,更醒目的是她的神情。
她在對鏡頭說來看看我,我是多麼的美麗,你一定喜歡我,我很清楚,你別想瞞著我。
她像一個愛情的小惡魔,一個天生的愛情獵人,清楚的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愛著她的,她固然不懂愛情,可能因為年紀太小,但她已經本能的享受起了男人的愛情。
陸北旌一邊被吸引,很想上場跟她一起演,一邊分神說“這跟劇本不同。”
梁平點頭“是,差別大了。人設完全不同了。”
劇本中的姜姬就是個紙片人,美麗、高貴、可憐,這就是她全部的人設。
柳葦在二組時很听話,拍出來的畫面全都是照著這三個人設去塑造的,她在二組也不需要自己設計什麼。
但她來到一組,不知是不是打通了仁督二脈,突然搖身一變,不但自己給姜姬安了一個人設,還重新設計了性格,風格一下子全變了。
陸北旌“但是,我喜歡這個姜姬。”
梁平點點頭“我也喜歡。這虧的是在我們自己的組,要是在外面,這姑娘肯定一出道就被毀了。”
不是所有的靈光一閃都會得到呵護的,多的是被毀掉的天才,在發光之前就隕落了。
梁平“以前我就覺得這個劇本輕重失衡。你的人設侵佔其他角色太多空間了,雖然看起來是大男主,但事實上我當時一直擔心這個片拍出來會砸鍋。”
劇本失衡,拍出來的片也可能不夠平衡。雖然男主可以一路帥帥帥,打打打,但其他人的人設太平面,就會顯得他這個片里唯一的活人太傻瓜。
特別是最後姜武還要把打下來的天下讓給自己的愛人,不管氣氛怎麼渲染也沒用。
梁平“我一直覺得到時電影院里會充滿大笑聲。網上會一片差評。”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
但劇本失衡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可以說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但也不是誰想拉都能把局面給拉回來的。
至少梁平辦不到,陸北旌也辦不到——他要是能辦到,劇本就不會失衡。
他自己的戲,他是唯一的主角,他根本不需要搶戲搶到自家頭上來。
只是因為其他的角色無法跟他對打,他才不得不一個人獨挑大梁。
當時為了這個也是開了不下十幾次劇本會,考慮過加別的線來豐富劇本,但最後都被砍了。
其他的角色豐富了,主線不是依舊有問題嗎?
問題就是出在女主角上。
梁平第一萬次後悔“當時這個劇本還是太草率了,應該多設計設計。”
但是現在,他看到了把電影重新拉回來的希望!
梁平對陸北旌說“只要姜姬這個角色夠能說服人,你的角色就不會顯得太傻b了!”他看著監視器中的柳葦,“我覺得這個姜姬可以!”
陸北旌“你想再改一次劇本?”不對,他已經改了。
陸北旌懂了“你要給她加戲。”
一個電影九十分鐘,要加女主角的戲,不能再去擠別的配角那可憐的時間,只能找男主角要了。
梁平深情的說“我這都是為了電影!為了電影啊!哥,你說呢?”
陸北旌沒怎麼猶豫就同意了“行,我沒意見。”
梁平用力握著他的手,大力的夸他高風亮節,有新時代演員的風采。
從一個成名男演員的手中挖戲分加給一個新人,這要不是自己的組,要不是陸北旌,梁平無論如何都不會說這種話。
就像老師說的。
——把話憋住。
電影拍出來讓人罵又怎麼樣?又不是只罵他。
賠錢又怎麼樣?那是投資人的錢。
他拍完收工拿錢回家喝啤酒。
這才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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