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臣

第080章、魚服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茶漸濃 本章︰第080章、魚服

    不知何事,遣我覲見天子邪?

    帶著滿腹不解,鄭璞步履匆匆往宮禁趕去。

    然而數日小雪連綿,以至沒有乘車出行,亦不能做出街衢疾奔有辱僚佐威儀之舉,讓他叩闕之時,已是未時三刻。

    似是天子劉禪也頗心焦。

    鄭璞甫一至應天門宮闕,便有一宮禁甲士疾步來跟前,出聲催促,“鄭書佐,且隨我來,天子候你許久了。”

    呃

    連忙頷首隨行的鄭璞,心中更加詫異了。

    被宮禁甲士被引來之處,依舊上次與天子宴的荷池小亭。

    只不過,與上次十數宮人擁簇不同,此番僅有一年長宦者立在遠處候著,周邊的甲士亦立得頗遠。

    于小雪紛揚中,只見小亭內影影綽綽,似是有三五人。

    而小亭外,則是有一頗為雄壯的將率,頂盔摜甲,戰袍外裹,扶刀如松柏立淵。

    盔頂及肩甲之上,皆有一層薄薄的白色。

    應是巍然屹立,好些時候了。

    腳步急切而來的鄭璞,于遠處便偷眼打量著他。

    只見他身長八尺有余,寬額挺鼻,眉濃目朗,看似年齒方二旬有余,三縷胡須卻是已然垂至甲冑鎖領之處。假以時日,虯須四尺的威重豪壯,乃必然也!

    且,他亦正目視著自己,眸中神色非是戒備,而是泛起幾分好奇。

    不期而遇的視線,讓鄭璞心中微發窘。

    偷眼視人,終不是士人所為。

    當即,沖其頷首一笑,便目不斜視,斂容大步向前。

    “鄭卿,朕候你久矣!”

    未步入小亭,天子劉禪便越眾步前,喜容可掬而道。

    “璞,拜見陛下。”

    鄭璞連忙大禮參拜,朗聲道,“臣來遲,竟讓陛下久侯,死罪!死罪!”

    “鄭卿不必拘禮。”

    笑顏潺潺的天子,虛扶鄭璞起身,隨後竟如蒼鷹掠翅般伸著雙臂,發問,“鄭卿,你覺著朕此身服侍如何?”

    聲含喜悅,略顯急切。

    亦讓鄭璞訝然。

    他這才發現,天子今日服飾頗有不同。

    頭戴絲絹所制的“縑巾”注1,身著直裾深衣,廣袖翩翩,繡紋華麗。

    腰間的玉組佩,僅飾件便約莫二三十。

    以雙鳳渦紋璧、透雕龍鳳渦紋璧、犀形璜、雙龍浦紋璜四玉飾,自上而下為主件;中間綴配以玉人、玉珠、璃珠、精珠以及金珠,末端再以玉套環居之。

    既是大小各異,又輕重有序,兼之色彩斑斕,實屬千金不易之美。

    再佐之天子頗龐的身軀,以及長期養尊處優的神情言舉,倒是深契公卿王侯等豪門貴人後輩子佷的裝扮。

    “天潢貴冑之姿,當如是也!”

    細細打量罷,鄭璞含笑而贊。

    卻是不想,天子听罷,反而面色一頓。

    旋即,便揚眉催聲,“鄭卿,朕此身服飾,竟不類游學士子邪?”

    游學士子?

    聞問,鄭璞膛目結舌。

    一時之間,竟與天子面面相覷,相顧無語。

    “咳咳”

    倒是亭內的侍中郭攸之,年長且諳世故,徑直輕咳數聲,打斷了他們二人的窘態,然後便沖著天子行了一禮,輕聲說道,“陛下,鄭書佐尚未知此事。”

    “啊!”

    回過神來的天子,微訝一聲,便連連頷首,“然也!然也!朕卻是忘了,朕特請相父,且先不知會鄭卿了。”

    話落,便轉身入座,以目視侍中郭攸之,喜笑盈腮。

    “郭卿,你且來為鄭卿解惑。”

    “唯。”

    恭敬領命,郭攸之才轉頭,含笑為鄭璞悉數敘來。

    原來,乃是當日鄭璞面諫丞相,讓天子出宮見識巴蜀風物黎庶之事,丞相將之付與行了。

    然,卻是稍微變動了些。

    鄭璞最初的諫言,乃是讓天子儀仗俱全出宮。

    或巡視各郡縣民生政務,或前往軍營與士卒犒軍同樂,或沿途撫慰黎庶孤寡以及賜餐鄉閭三老等等,彰德顯仁,令巴蜀之地慕漢室君恩。

    而丞相諸葛亮,卻是打算讓天子喬扮游學士子,帶著數近侍先觀風土人物。

    且觀天子出游後的成效,再作他論。

    若真如鄭璞所諫,天子的見識及知權達變等,比乏居深宮時更具人君之風,那麼,以後出宮可再多益之。

    如若不能,便就此作罷。

    免得允天子出宮之舉,成為縱容荒政的嬉戲。

    隨行之人,乃諸葛喬與董允。

    諸葛喬,丞相聲稱是讓其隨天子同歷練,實乃攜書沿途督促天子勤學。

    而性情剛直的董允,則是兼領“起居注”。記錄天子出游時行舉言辭,呈丞相過目,以定奪此番出游是否裨益。

    自然,說苑正諫有雲︰“昔白龍下清泠之淵。化為魚,漁者豫且射中其目。”

    白龍魚服之事,丞相亦思慮周全。

    剛遷為中監軍的關興,將率領五六扈從,充任護衛職責。

    而他所領之兵,將調遣一屯兵馬,假扮逐利的商隊尾隨天子之後,行程不超一二里。

    更甚者,掌京畿內外的趙雲,遣了一支兵馬,以護送糧秣的名義,先天子一日行程出發,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蜀地頗為安寧,且天子不可能離成都太遠,如此勞師動眾,似是小題大做。

    不過,亦能理解,天子安危干系朝廷動蕩嘛。

    侍中郭攸之一番說罷,又沖鄭璞迅即眨眼,往天子那側一瞥,方說道︰“子瑾乃蜀地士子,還請為我等且敘,游學士子當如何裝扮。”

    “然!鄭卿速言,為何朕此身服飾,竟不類游學士子邪?”

    郭攸之甫一話落,那側坐定的天子,便急聲催促。

    亦讓鄭璞大致了然。

    侍中郭攸之、董允等人,應是諫言過天子此身服飾不妥的。

    只不過,被天子回拒了。

    畢竟先帝年近五旬才有了子嗣,自然寵愛異常。

    天子自幼錦衣玉食,記事以來又長于深宮,不知民間之事,亦有可原之處。

    略作思緒,鄭璞先行禮,步來天子前垂首說道,“陛下,臣未仕之前,亦曾往來成都過。那時,家中阿母及主商賈事的阿舅,便曾有言囑我。稱曰︰孤身于外,常露宿荒野,當謹防無妄之禍。”

    “一者,當少言謹行,不可與人迕。”

    “二者,當葛衣素餐,不可露財資,誘他人覬覦,引殺身之禍。”

    “三者,當沿途請教老者,知鄉閭風俗禁忌,不可犯眾怒而被驅逐或圍攻。”

    “四者,當沿郵驛官道而行,不可率性誤闖山澤林地,以至迷途困乏,淪為野獸果腹之餐。”

    言至此,鄭璞斂容昂頭,目視天子謂之,“臣斗膽言之,陛下今服飾,過于堂皇華麗,不宜行于途。”

    呃

    天子劉禪听罷,只手微撫著素來喜愛的玉組佩,臉色訕訕。

    少頃,頷首長嘆,“鄭卿一席話,見知卓然,如令朕破雲霧而睹青天,茅塞頓開也!”嘆息罷,又擺了擺手,沖著侍中郭攸之頷首,“出游服飾及車馬,皆按卿與安國調度而來罷。”

    “唯!”

    聞言,侍中郭攸之躬身領命。

    而那執刀于亭外的將率,亦然轉身過來行禮。

    原來,他乃前將軍關侯之後啊,難怪有如此美髯!

    然不住好奇,鄭璞循聲目顧而去。

    卻是不想,天子劉禪又出聲道,“鄭卿,此番朕出游,不知卿攜幾人邪?定國職責所在,須報往相父。”

    咦,我亦隨行邪?

    鄭璞訝然,茫然目顧眾人,見眾皆喜容可掬,不由一驚。

    該不會,天子出游之地,乃是金堂峽吧?

    心中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鄭璞執禮而回,“陛下,臣不曾得令隨行,故無有定論。”

    “哈哈哈”

    頓時,天子拊掌大笑,“相父竟未知會鄭卿矣!”

    一陣笑罷,天子才輕聲謂之,“鄭卿,相父有言,令卿前往金堂峽察地形,看有無闢田積谷等可能。而朕等人,則是與你隨行,且觀沿途風物。”

    果然!

    我竟作繭自縛矣!

    得聞天子之言,鄭璞心中一陣哀嚎。

    如有選擇,他絕不會與天子攜行。

    畢竟,天子安危,于朝廷而言茲事體大。莫說是沿途被放浪形骸的游俠兒冒犯,就連受驚嚇或感風寒等,都會讓鄭璞被朝野抨擊攻訐。

    諫言丞相乃他,隨行亦有他,焉能免責邪?

    “唯!”

    強忍心中無奈,鄭璞躬身而應。

    微作思緒,便說道,“稟陛下,臣所攜者有三,一乃扈從,另一乃傅僉及其讀伴。”

    “善!”

    天子頷首,隨即便起身,竟執起鄭璞之手,往小亭外步行而去,尚對其他人囑言,“諸卿且自娛,朕與鄭卿敘些閑話。”

    待步去離亭子遠了些,不明就里的鄭璞,便發問,“不知陛下有何事囑臣?”

    “無緊要事。”

    天子笑顏潺潺,竟親昵稱了鄭璞表字,感慨道,“此番能出宮,多虧子瑾諫言了。”

    話落,不等鄭璞謙遜行禮,又壓低了聲音,目光殷殷,“嗯,子瑾,相父有言,朕此番出宮,若能見聞有漲,日後可再得出宮之時。此事,子瑾務必為朕參詳一二!”

    此事有何難之?

    不外乎,吃些苦頭罷了。

    微揚眉,鄭璞笑逐顏開,“唯!陛下有命,臣自當竭誠。然,臣當日諫丞相,所言及者,恐令陛下有所勞形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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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秦前“士戴冠,庶人束巾”,巾多庶民、僕役等卑賤人所用。至漢,巾被士人在家宴居所采用,逐漸被通用,形成以戴巾為雅尚,廣為儒生所好。葛布制稱為“葛巾”,多為布衣寒門戴用;細絹制稱為“縑巾”,多為王公雅士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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