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

見猙獰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王どど 本章︰見猙獰

    茶肆茶幡在空中亂飛。

    不遠處的羽林衛在田記灶糖鋪前來回梭巡。

    銀灰色的雲塊在天空奔騰,風又冷又硬,上都城正醞釀著一場大雪。

    寒意浸骨。

    夏雲鶴湊在茶博士的爐邊,一邊烤火,一邊吃茶暖胃。

    今日是正月十五,商鋪漸次開業,唯獨田記灶糖鋪大門緊閉,店主不知去向。

    她今日休沐,閑來無事,踱至平康坊附近的茶肆,這家茶肆門面並不起眼,往日客人稀少,偏偏正對著田記灶糖鋪子,如今是人潮擁擠,看熱鬧的,一層壓著一層,連門邊也擠得滿滿當當。

    “誰能想到……老實巴交的田老板居然是北戎的探子!”

    “誰說不是呢?”有人接話,“听說人被打死在昭獄,那位動的手。”

    “胡說,明明是人得了消息,早跑了。”一人反駁道。

    ……

    眾人精神一振,推搡說話的漢子透露一二,只見這人賣起關子,揚手招呼茶博士連上三碗熱茶,一口氣咕嘟咕嘟喝淨,胡亂抹了嘴巴,端出派頭,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全听他一人掰扯。

    夏雲鶴支起耳朵听了會兒,無非一些市井閑話,沒腿的謠言,傳得神乎其神,她扯起嘴角笑出了聲,喚了聲茶博士,付過茶錢,起身離開茶肆。

    她以“狼毒”一事上奏,賭的是陳海洲與北戎暗中勾結,堅信其定知糖中有毒,若真如此,即使陳海洲勢力滔天,也難逃懲處。

    可惜……一切與她的設想相差甚遠。

    夏雲鶴回頭看了眼田記灶糖鋪,笑了聲,輕飄飄說道,“兩不相干。”

    陳海洲並不清楚灶糖中混了狼毒,更沒暗通北戎……

    近日,她再沒見到過陳海洲,只是听聞其受帝命,再查長樂園一事,皇帝的意思很明確,要對付萬家,陳海洲就是那把最趁手的刀。

    和惠帝什麼都清楚……

    長街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隆隆聲,俄頃,一隊重甲黑騎呼嘯而過,揚塵蔽日,直指田記灶糖鋪。

    “先是羽林衛,後是玄甲兵……”夏雲鶴嘴角的笑意尚在,“看來那位田老板藏了許多秘密。”

    她回首垂眸,拍淨兩袖沾惹的浮土,掩唇咳嗽幾聲,前世她死後,僅僅十年楚國滅亡,焉知不是狼毒在禍害人?

    這一世她誤打誤撞發現狼毒,和惠帝听從建議拔除了這個隱患,勉強算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夏雲鶴不由笑出聲,轉頭看向街面,只見佣工們懸起彩燈,如雜技表演般在牆頭穿梭,一盞接一盞。她看得痴了,回過神才發覺,長街上已掛滿燈籠。

    今日是十五,是上元節,是該吃湯圓的日子。不過,上都城內更喜歡吃滾元宵,夏雲鶴吃不慣,往年都是臻娘在家里包湯圓,今年,她想試試。

    彼時雲層散開,一輪暖陽照在她臉上,她抬起雙手遮住額,向陽光望去,只覺金燦燦的好看。

    ……

    天際風雲翻涌,陽光穿雲斜灑,照在烏旅巷夏宅門側,拂落在一雙白底皂靴前。

    夏雲鶴提著一包元宵站定,抬眸對上白底皂靴的主人,呼吸一滯。

    陳海洲!

    她知道她的奏疏會引起陳海洲注意,但她並未料到陳海洲會如此突然地出現。

    “夏大人,你可真難堵啊。我們之間的游戲,你怎麼向皇帝告狀呢?”陳海洲的額角多了個硯台打的三角疤痕,平添幾分滑稽,加上嘴角一抹譏誚的笑,整個人氣勢莫名詭譎。

    她心跳漏了一拍,不自覺後退半步,垂下頭,想避開那人。

    哪知陳海洲伸手攔住她去路,半眯的眸子緩緩睜開,眼底滿是狠戾,“認為我勾結北戎?藏毒于灶糖?想借陛下的手殺了我?”他說一句,往前走一步,三步堵死夏雲鶴退路。

    “想保住你身份的秘密?”陳海洲微微弓下身,盯著她眼楮,嘴角的笑漸漸落了下去,“可惜啊,我就是個混跡市井的地痞,沒什麼大志向,夏探花的算盤打錯了。”

    她的冷汗一滴一滴從額角滑落,耳邊是自己狂亂的心跳,不由鎖緊眉頭,盡量鎮定心神,笑著開口,“陳大人,我的奏疏一個字都沒提過你,你將事情歸結于我,未免太心胸狹隘?”

    “好一張利嘴,夏家養出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哼!”陳海洲眼中的陰鷙愈盛,一把扣住夏雲鶴的脖頸,略加用力,“一巴掌就能捏死的玩意,也敢開涮你陳大爺。”

    夏雲鶴被突然扼喉,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來,她奮力掙扎,卻如蚍蜉撼樹,微不足道。手中元宵摔在地上,白珠散落,沿牆根滾動,帶了一路白印子。

    陳海洲居高臨下俯視她,鷹眼閃過殺意,扣緊她下巴,迫使其仰視,“我會讓你親眼看到夏氏如何消亡,這比殺你有趣多了。”

    那人倏然松手,她跌落地上,不住咳嗽,前所未有的恐懼充斥她內心,讓她心跳加速。

    陳海洲重重哼了一聲,邁步離開。

    夏雲鶴強撐著,去拍夏宅的門,半晌無人應聲。她實在支撐不住,歪靠門邊,有一下沒一下喘氣。

    夏家……她要護住……

    淚糊住眼楮,她只感覺眼皮很沉,很困……

    夢中是光怪陸離的夏家老宅,四周封死,她逃不出,一把大火不知從哪里燒起,火光沖天……

    “不能燒!”

    感到有人在喊自己,夏雲鶴迷迷瞪瞪睜開眼,正對上兩個婦人的臉,她認出其中一個是臻娘,哭著撲到臻娘懷里,啞著聲音道,“夏家被火燒沒了,什麼都沒了。”

    “夢都是反的。”臻娘騰出手,心疼地擦她眼淚,“老夫人來信了,夏家好好的,倒是公子,這是誰打的?”

    三娘彎腰撿起地上散落的元宵,一顆顆放回竹籃中,小心翼翼問道,“公子脖兒上的傷?”

    夏雲鶴低下頭,意外帶疼傷口,她勉強抬起脖頸給臻娘看,嘟囔道,“疼。”

    她脖上一道一道的紅,這會凝成暗紫色,指印清晰可見。

    三娘倒吸口氣,掩住唇驚呼道,“哪個天殺的干的?!”

    說著,順手從臻娘懷里接過夏雲鶴,扶住她,一邊等臻娘開門,一邊安慰道,“不急不急,公子好好養著,等好了,再寫道奏疏,讓今上好好治治這些匪人。”

    臻娘雖默然不語,但微微顫抖的手泄其內心氣憤。

    三娘把小籃交給臻娘,哄著夏雲鶴往屋里走,扶其歇在椅上,又去鋪被褥,說道,“早知這樣,我們就不出去了,害得公子吃這苦頭。”

    “陳海洲。”

    “啊?”,三娘鋪被子的手一僵,歪頭看向夏雲鶴,“公子說什麼?”

    夏雲鶴垂下眸,啞著聲音重復,“因奏疏的事,被他記恨了。”

    三娘掩住口,瞪大眼楮,伸手指了指她項上淤痕。

    夏雲鶴點點頭,眼中盈滿委屈。

    眼見淚珠落下,三娘慌忙掏出帕子替她拭淚,“惹不了他,咱們以後避開他,他走東,咱就往西,他上南,咱就往北。”三娘說著,狠狠往地上踩了幾腳,連連呸道,“那就是個橫行霸道的螃蟹,讓他耀武揚威去,我們公子不搭理他。”

    臻娘挑開簾子,端了碗姜湯進來,恰好听全三娘的話,附和道,“公子先喝碗姜湯祛祛寒。”

    她捧著姜湯慢慢啜飲,難免咳嗽,三娘在一旁輕輕替她撫背順氣。

    臻娘趁著間隙,填了一個手爐,灌好湯婆子,進屋遞爐于夏雲鶴,湯婆子塞進衾被。見夏雲鶴飲湯畢,說道,“公子躺下,我看看你的傷。”又對三娘說道,“把活血化瘀的藥膏拿來,上次給三爺用過的。”

    ……

    二人仔細上了藥,又哄著夏雲鶴入睡,出來見天已經黑了,便重新開了灶,對付著吃了點殘粥。

    食畢。

    三娘嘆口氣,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公子這樣。”

    灶上正咕嘟咕嘟煨著雞湯,臻娘看火有些小,添了幾根細柴,回道,“上都城內,龍蛇虎豹,共聚一堂,朝里的大人們看起來慈眉善目,實際花花腸,彎彎繞,一個賽一個。公子在外人面前再老成,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孩子,哪里敵得過這幫老奸巨猾的朝臣們?”

    “那為何不辭官歸鄉?辭了官不就沒這麼多顧慮了?”三娘環抱雙臂,一手拄著下巴,十分篤定地說道,“我看公子想念老夫人的緊,辭了官回江南,老夫人肯定也開心。”

    臻娘用湯匙攪動雞湯,嘗了下咸淡,“要能回去,早回了。公子進京,是皇帝欽點,除非皇帝開口,不然出不了這上都城。”

    “啊?”

    室內氣氛一時沉寂,雞湯咕嘟咕嘟的冒泡聲格外清晰,漸漸整個庖屋都充滿香氣。

    三娘吸了吸鼻子,換了只手拄著下巴,“就因為她是夏家人,皇帝就不放她走?”

    臻娘不說話了,取下一柄長勺,撿了只空陶碗,一邊盛湯,一邊囑托三娘,“這話可說不得。皇帝怎麼想,不是你我能夠猜度的。公子非弱,從老家主逝後,哭的次數,跟老夫人鬧的別扭,多了去。又賭氣入京,親眼見恩師李松自裁,公子哭得昏天黑地,次日仍跟沒事人一樣,照樣去考試……哭一場就過了,她從小就有主意,我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余下莫問。”說罷,臻娘端起雞湯示意三娘。

    三娘應了聲,取只木托盤,接過碗,往主屋去了。

    臻娘扶住門框,半空中“砰”一聲響,婦人抬頭去看,一朵金線銀花綻放,照亮漆黑的夜空,視線下移,隱隱約約見庖屋牆根下立了個模糊身影。

    “誰!”

    來人向前一步,露出輪廓分明的臉龐。

    臻娘瞪大眼楮,“秦王殿下!”

    婦人不知謝翼何時來的,在這里听了多久,只覺得少年周身散發鋒利寒意,月光照耀下的眸子,一點溫度也沒有。

    “你們就是這麼照顧先生的?”

    謝翼連聲音都是陰沉冷硬,全沒有之前的半分柔和。

    臻娘呆住了,結結巴巴道,“殿,殿下……”

    她咬咬牙,兀自思量,趕巧秦王來了,于是發誓要為夏雲鶴出口惡氣,便一五一十說了陳海洲威脅的事。

    “陳、海、洲。”謝翼哼了一聲,嗓音沁得人心底發顫,“這個仇孤記下了。”

    忽听身後傳來夏雲鶴沙啞的聲音,“殿下為何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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