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牙山北面山谷，喚宿溪谷，挨著北山門。
一條羊腸小道順山道蜿蜒而下連接著山上市集與山下宿溪谷，谷中藥田遍布，魚塘牧場日產豐盛，酒香濃郁。佛龕蟲品級昂貴，平民小妖貨物運輸靠的是水牛拉車，山道上折返匆匆忙忙都是水牛，車轍滾滾中是小妖們忙里偷閑肆意說笑聲。
寧越在擁擠的車流中走走停停，迎面來了輛酒肆的運酒車，他讓開一步退到了路邊。
碩大酒罐上的郎當小妖沖他笑︰“小魔君回來了？”
“誰？”他旁邊賣花的狸貓墊起了腳，“哪兒呢小魔君？哎呀！好一陣子沒見到了，怪想的。”
蔬菜小販嚷道︰“綠葉子綠葉子，小魔君帶一捧回去炒菜吧？咱家的妖菜吃了能漲修為呢。”
村民們夾道歡迎，寧越在當中應付自如，禮貌地打著招呼。
走出人流時，手里提了捆黃溜溜的食材。
燕樓藏在樹後，清冷的黑袍與夜色融合一處，極為隱蔽。他從山上跟到山下緊盯著寧越的一舉一動，目送他上了田埂，微微彎下腰將幾欲垂地的衣擺撈起來在腰間系了結，踩著滿地月色，朝遠處竹屋走去。
這條路他應該走過許多次，田埂上還能看到舊鞋印，大小一致。就好像他真的生活在這里一般。
相比于先前同樣來紅牙山臥底的天兵天將而言，他藏得嚴實多了。如果不是謝綺出現，恐怕燕樓不會懷疑到他頭上。
竹屋不算新，但冷清，沒有左鄰右舍。左邊是一望無際的藥田，花花綠綠，教燕樓有些吃驚。寧越的藥田品種齊全幾乎能與魔醫二長老一較高下，像足了藥草販子。右邊則是荒地。
竹屋里有人，燈火點著，寧越提著那捆食材進了一扇門，隱約有婦人搭話。
“寧越回來啦？今晚想吃什麼，趙娘給你做。”
“給。”
“又是妖鈴薯，趙娘其實還會做鮑魚魚翅羹，但是方子丟了，你呀，如果想吃可以幫趙娘找找方子，偶爾嘗嘗山珍海味嘛。”
“不必了，就做妖鈴薯吧。”
不久後里頭升起了炊煙。
看來那扇門後是廚房。寧越先出來，挽起衣袖朝院子的水井走去，去拽井轆轤。
一會兒打滿了一桶水，提著朝另一側的小屋走去，掩了門。
燕樓嚴防著寧越任何小動作，閃身出現在小屋屋頂。他視力極好，隔著一道細縫都能將里面瞧得仔仔細細。
寧越伸手摘下玉簪，淺發如瀑般散落下來。紅燭燭光在氤氳的霧氣之中搖曳，長袍被褪下，露出了圓潤光潔的肩頭……
屋頂空了。
小屋內，寧越停止了動作，抬起頭，杏眼透過那道細細的縫望見了星星點點的夜空。
燕樓現身在一里之外的柿子樹下。得虧夜色濃稠，遮掩了他尷尬的臉色。他只是去探查寧越的異常而已，絕非有意要偷窺些私密之事。
不過沒想到他日子過得挺清苦，沒有個能使喚的僕人，連打個洗澡水都得親力親為。看他搖井轆轤手勢熟練，而且大冷天居然只洗冷水澡，多半是個吃過苦的。
再聯想他說他來自無名小山，或許真是什麼窮鄉僻壤，難怪不肯回去。妖多盤踞在山川河海瘴氣叢生蠻荒古怪處，好掩飾蹤跡。好一些的去處都被大妖佔去，體弱年老的或是殺只雞都不敢的都被擠兌去了貧瘠的角落，只能吃樹葉啃草皮。
這是他離開百花宮以後才知道的事。
初初百年燕樓生活在離鏡天的百花宮，宮門口設了禁咒不能出入，但對于自小生活籠中的燕樓而言他從不認為這樣的日子有何不妥。百花宮還算熱鬧，除了他爹燕唐以外，花仙子們忙碌完本分的工作後會偷閑來陪他戲耍，變著花樣逗他開心。他在無知中度過了一段天真爛漫的日子。
花仙子們用仙藤編織的果籃裝著剛采摘下來的新鮮蟠桃哄他吃。
七月蟠桃大又甜，燕樓卻看得嫌惡。
“不吃不吃，都是生味，嚼起來跟嚼蠟似的，我不愛吃！”他撥開果籃就想逃。那時他光知道自己不愛食素，沒往細想，其實是豹子血作祟天性罷了。
花仙子們便急了，散開去攔他︰“你都一個時辰沒吃東西了！樓兒乖，再不吃你要餓瘦了，餓瘦了就長不高。”
燕樓從她們香噴噴的袖子底下鑽過，靈巧又調皮，繞著葡萄架上竄下跳，理直氣壯嚷嚷︰“反正我要吃肉！沒有肉，我寧願餓瘦了，長不高，變得又矮又丑，嚇死你們！”
桃花仙子撲了空，氣喘吁吁道︰“什麼是肉？本仙子未曾听過。”
燕樓站在葡萄架頂上朝他們扮鬼臉︰“我爹書里寫的，有烹煮的、烤炙的，又香又軟想想就好吃！肯定比這桃兒好吃！”
牡丹仙子哄道︰“那是蠻夷才吃的，這桃可是寶貝，吃一口延年益壽……”
燕樓︰“寶貝也不吃！”
“樓兒乖，給你削成小兔子好不好？”
“那我要吃真兔子！”
“你，你急死我們算了！”
吃住有人哄著顧著，夜里冷了能鑽燕唐的被窩，百花宮干淨漂亮又體面，無憂又無慮。
一朝被打下空空地獄，天真被地獄的嚴寒凍了個徹底。
饑餓。
嚴寒。
恐懼。
他被地獄犬從黑水東側驅逐至西側，作伴的都是槐鬼、水鬼這等實力微弱的鬼怪，他們腹中空空，餓了就吃黑石，將黑水旁的小山啃出了一個山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