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謝謝你。”
兩人走出包廂的時候,街道上的人群依舊熙攘。街頭廣告牌上掛著的小燈泡,和門口立著霓虹燈柱縈繞的光彩交織成幕,在夜色掩映和人頭攢動的喧鬧場景里,愈發朦朧,好像漂浮在霧氣上。
盛夏殘留的暑氣被風一刮就跑,他們從沉悶的室內走出來,新鮮的空氣涌入鼻腔,這種霎那間的心曠神怡,最是能讓人心情平靜。
“謝謝你能邀請我。”
竺清月深呼吸著,隨後將雙手負在身後,轉過身來,笑容可親地對他說道。
“沒想到你會這麼主動,看來真是我小覷你了。”
徐向陽看著這樣的她,就知道林星潔的想法沒有錯。
“要照顧母親,所以不能和你們一起去旅行”——這並不是班長大人真正的想法。
就算她說的理由是真實存在的,女孩心中還是有沒能傾訴出口的念頭,不願意對他們明說的想法。
“這絕不是我的主意。”
徐向陽吐了口氣,他不想冒功,坦率承認。
“實際上是星潔的提議。要是我一個人的話,可能想不出這種不講理、還很沒禮貌的做法。”
是的,“不講理”、“沒禮貌”,可是卻一針見血。
徐向陽沒辦法一眼就看穿班長大人的隱瞞;這是曾經別扭的刺蝟女孩,如今卻成長為三人組中最坦率的林星潔,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理解這一點後,她讓徐向陽主動一點的理由就很明確了︰
因為竺清月的真實想法,只有在身為朋友的他主動上門,強迫她、為難她以後,才會展露出來。
“是嗎?那只能表揚你執行得不錯了。”
看班長大人的神情,她好像不是很意外。
想想也是,這姑娘對他的性格稱得上了如指掌。
就像如果沒有竺清月在運動會上的那次逼迫的話,自己不會這麼快就下定決心和星潔告白一樣,他會突然間做出這種行為,清月應該早就能想到背後的緣由——
“不過在我看來,重要的是你真的行動了。”
班長大人的語氣中略帶笑意,不知道是在鼓勵還是在調侃,
“就算是別人給予的理由和動機,只要做的人是你,那它就是屬于你的。”
……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在夏夜籠罩的街道上行走。鬧哄哄的氛圍與嘈雜的人聲,明明都發生在很近的地方,可當他和清月並肩漫步聊天的時候,卻只覺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就像世界被小小地分割出去了一部分,天地間只剩下他和她。
今晚的月色很美,點綴夜空的星辰因此而黯淡,他們一路迎著徐來的清風,緩步前行。
快要抵達街道車站的時候,他們兩人準備告別,各回各家。
在說“再見、晚安”之前,徐向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這樣做有用嗎?”
“嗯?”
竺清月將頰邊被吹亂的發絲攏到耳後——這個明明很常見的動作卻讓他心頭微跳,女孩輕輕一歪腦袋,表示疑惑。
“我只是邀請你出來玩了一趟……”
雖然這種鼓起勇氣、硬拽著不情願起碼表面上不情願)的朋友跑出家門的魯莽行動,對徐向陽來說是頭一回,但這種做法能不能達到星潔的要求、能不能改變班長大人的心思,他實在心中沒底。
至少,從竺清月目前的表現里,他看不出自己的行動有有多少成效。
簡而言之,她的神態舉止能體現出女孩是真的覺得很開心;可是這一路上走來,班長大人卻始終沒有開口提起正題的意思……
他正在苦惱是不是要再問一次的時候,不遠處傳來輪胎傾軋馬路的聲音,兩道光柱穿過漆黑的夜,落在車站面前的道路上。
“呲——”
響亮的氣動剎車聲,伸縮門“啪”地一聲打開。
“放心吧,向陽。別小看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呀。”
裊裊的清香在他鼻尖一拂而過,只留下一句愉快的保證,女孩從他身邊離開,小跑向停靠在路邊的公交車。
在車門關攏前,竺清月轉過身來,笑容滿面地朝他揮手告別。
“是你讓我下定決心的,謝謝,也記得替我對星潔說一聲‘謝謝’!”
徐向陽默默點頭,同樣用力地朝她揮手告別。
少女嘴角綻放的微笑,一直保留到她回到家中。
“……鞋子忘買了。”
竺清月站在自家的房門前,駐足站立,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上的拖鞋。
雖然大部分路程是坐在公交車上,但畢竟是去街巷和游戲廳錄像館這種地方轉了一圈,本來干淨的兔子拖鞋已經變得髒兮兮了,鞋頭的兔子耳朵也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明明事先說了“我會替你買好鞋子”這種話,結果一聊起來就沉浸其中,記不起東南西北,兩個人將這類玩笑話一口氣全忘光了。
門是鎖著的。但她沒有去找保安或是鎖匠,手指輕輕一勾,鎖鑰內便傳來一聲清脆的“ 噠”,敞開一道縫隙。
“向陽還真是笨啊。他難道真把我當成普通女孩子了嗎?區區一扇門而已,用超能力就行了,哪里還用得著鎖匠。”
竺清月伸手將門緩緩推開,自言自語。
“媽媽,我回來了!”
她一邊在鞋櫃附近換上一雙新的拖鞋,另一只手拎著舊的髒鞋,一邊往客廳方向走。
理所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一路上都沒有開燈,只有遠處有電視屏幕的光亮正在躍動;沿著黑暗的走廊向前看去,那里就像一團跳動的篝火,只不過,是慘白、慘淡的火。
要是沿著樓梯往上,會看見一扇扇房門,有的緊緊閉攏,有的敞開;敞開的房間就像一個個會散發颼颼冷氣的洞穴,或是一雙雙漆黑的碩大口腔……她能做的就只有關上,等到白天的時候再進去打掃和整理。
要是有人誤入此地,可能會把這里當作是一座黑暗的迷宮,陰冷,暗沉,生人勿近;而對于竺清月而言,這里卻是她的家,早已習慣的地方。
和過去相比,那整棟房子都听得見的仿佛出自怪獸之口的粗重喘息,的確是消失了;可是籠罩著整棟房屋的黑暗,卻依舊揮之不去。
竺清月才走到廚房附近,就听見沙發那邊傳來的電視聲。
一個脊背佝僂,頭發亂糟糟的女人的背影正窩在沙發上,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後合,聲音干枯而沙啞。
這一幕,與她被拽出門前的景象相比,竟是毫無變化。
竺清月將拖鞋扔進垃圾桶里,站在原地靜靜地想了一會兒,準備好開口的腹稿。
其實,林星潔和徐向陽兩人可能看得出她說出“我不想和你們倆一起去旅行”時內心的言不由衷,但卻不清楚這中間發生事情的具體過程。
她母親的身體,現如今已經恢復到能生活自理的地步,除了不能見人以外,行動已如常人;理論上講,就算竺清月有一段時間內沒法在家,也不會出問題。
至于日常生活所需的東西,她只要提前買回來準備好就行了;每天的菜除了冰箱里放著的,還有每天會有專人送新鮮的蔬菜肉類水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