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度記會砍掉醫療廣告嗎？”
“不知道啊。”
“不知道？”
甦薇斜靠在床上，看著抱孩子在房間里慢慢溜達的方卓，給了個不太相信的反問。
“我又不是李彥泓，我怎麼能知道他會怎麼決策。”方卓看著懷里沒有長開的丑小孩，“他那個人溫文爾雅的，不好猜。”
“你這個‘溫文爾雅’是褒義貶用嗎？”甦薇笑吟吟的問道。
“哎呀，不用我隨口說個詞就這樣揣測我。”方卓抬頭看了眼“賦閑在家”的甦總，“我還沒說他是忠厚的老實人呢。”
甦薇瞬間想到了來歷，出自《圍城》，飯里的砂礫或者出骨魚片里未淨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
她剛要說話，就見這個男人“嘬嘬嘬嘬”的呼喚兒子，頓時沒好氣的說道︰“他又不是狗。”
方卓嘿然，把吃飽後困意盎然的兒子慢慢放在床，想著剛才的話題，點評道︰“之前就說過很難啊，那麼一大筆營收，從內部驅動著一下子砍掉，幾乎不可能，只要讓它感覺到痛，感覺到差不多或者更多的隱性損失，可能才會有這樣的決策吧。”
甦薇一邊輕輕撫摸方小滿的小手，一邊思考著競爭中的局勢。
方卓忽然想到陸奇曾經砍掉過度記一段時間的醫療廣告營收，補充道︰“或者，去個有足夠威望的人來推動這個事，最起碼也要在一定程度上能說服李彥泓。”
甦薇點頭︰“懂了，你就說你唄，你去當ceo，今天下令砍掉，明天就不做這個了，是吧。”
方卓啞然失笑︰“沒這個意思，但是，就算是我，如果沒法拿出可供度記增長的第二條曲線，最後還是沒法讓他們服氣的，不管怎樣都是成績說話，不然，人都快渴死了，面前是尿就能忍住嗎？”
“讓你這個大俠去，你都對度記沒信心？”甦薇有些詫異。
方卓嘆了口氣︰“大俠已經送給查爾斯，我不是大俠了，至于度記，它那種體量的競爭總是漫長，如果以這次為節點把它拖入到可以稱作‘焦灼’的競爭狀態，不贏也贏了。”
“不贏也贏？”甦薇沒有听懂這個表達。
“它的核心業務受到挑戰，它試圖開拓的業務都會遭受我們更大力度的圍堵，查爾斯這次這麼勇猛，戚赫又那麼熱切，劉強咚和我幾次通話里也認為可以拖一拖和度記的競爭。”方卓答道，“再加上，度記本身也在試圖和我們在多領域競爭，那就相互成全吧。”
“好好好，方大俠動殺心了。”甦薇懂了這個表達。
“我不是大俠了，回頭辦公室里掛個別的。”方卓搖了搖頭，辦公室里一直掛著字，現在空空蕩蕩的還真不太習慣。
甦薇有些詫異，這個男人臉皮一向夠用的啊，她笑道︰“怎麼就不大俠了？”
方卓沒有說話，只是眼楮里仿佛有點點火光。
甦薇認真的看著這個男人，覺得可能是壁爐的火光倒映到了他的眼底。
……
查爾斯怒捅羅賓，搜狗如約取消醫療廣告，另一當事方度記暫時保持沉默，既沒對外給出回應，也沒在搜索上做出改變。
輿情依照很多人的希望再次爆發，除了朋友圈里的各種感慨和點評，也有人因為搜索市場、醫療廣告、商業模式而吵了起來。
尤其，活躍在微博上的360周紅衣，他這次在公眾平台上最引人矚目，甚至到了和人約架的地步。
當然，不是見面動手，而是當面辯論。
周紅衣在微博上大談商業模式與公司對利潤追逐的合理性，然後質疑了搜狗未來的發展，這引發了搜狗高管的回懟。
11月26日晚上，也就是查爾斯面刺羅賓的第四日，周紅衣火急火燎的約了搜狗總監郝光國在優酷上直播辯經。
這次直播引來了很多路人、業內人士以及當事方的觀看。
周紅衣這個當口支持度記，還明火執仗的要大搞辯論，不管有沒有正當性，熱鬧性是湊足了。
優酷一開播，周紅衣就大著嗓門給出了自己的質疑。
“商業公司不就應該把正常的經營放在第一位嗎？”
“你們搜狗這不是搞道德綁架嗎？”
“法無禁止即可為，法律禁止了嗎？”
周紅衣情緒激動，他的公司同樣有搜索品牌“360搜索”，屬于實打實的友商。
“公司經營沒問題，要注意對用戶的影響吧？”郝光國的情緒一見面就被帶了起來，“搜索引擎是干什麼的？是做搜索的，那廣告呈現的信息是最合理的結果嗎？”
“我們的用戶是寬容的，大家也能相互理解，公司要活下去，要做廣告，但醫療廣告的性質是一回事嗎？”
“確實是法無禁止即可為，但互聯網過去這些年已經證明了相關標準往往是滯後的，我們只是不想看到利益在標準沒有追上之前的野蠻生長！”
“好，周總，周總，我們先不談這個，我們搜狗也沒那個權力說禁止度記，或者說，禁止你們360搞你們想做的廣告。”
“你說道德綁架，難道我們搜狗自己不願意接醫療廣告，這也不行了嗎？”
郝光國越說聲音越大。
他又引用了自家老板的話︰“退一萬步，張總已經做好了被人說沽名釣譽的準備，已經做好了被別人說道德綁架的準備，那又怎麼樣呢？對行業對用戶好的事，你行你來唄。”
周紅衣跟著站了起來，氣憤的說道︰“我來就我來，我們360也不接醫療廣告了！”
“你們360就應……”郝光國說了半句忽然反應過來，“啊？？”
周紅衣仍舊是氣憤的表情︰“好，你們搜狗說服了我，我也要60跟了！”
郝光國︰“……”
他發現了，合著是一伙的啊……
周總就是要把人圈過來，然後再宣布加入圍剿度記的行列啊……
“呃，呃，這個。”郝光國是抱著激辯的心情來的，手足無措的幾秒之後給出正確的反應，伸出右手，“歡迎360一起塑造行業新標準。”
周紅衣重重握手，笑容燦爛。
這一幕差點讓度記今晚有空看直播的高管把電腦砸了，興沖沖的來看輿情里的一股清流，沒想到是對面合流的儀式感！
演，就硬是要演出存在感！
周紅衣當眾變節讓人錯愕，但搜索小玩家360正式加入反對醫療廣告的行列。
而針對他這種表演型宣布，很快就有一張截圖流傳到了網上，似乎揭露了一部分原因，最起碼，是讓度記方面相信的原因。
截圖是易信朋友圈，名字和頭像是方卓。
方卓︰得度記頭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截圖在微博之上瘋傳，在知乎上也沖起了熱度。
這引來了度記高管的吐槽式回應。
搜索業務負責人向海隆，他這幾天密集的在內部進行應對討論，心情十分暴躁，而且，公司還出了前副總裁祁紹宇那麼一檔子事，整個人更加一點就著。
他在微博上轉載了截圖，譏諷道︰知道的這是首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帝呢，真把自己當皇帝了。
這一次，向海隆得到了回應。
許久沒有露面，也沒有正面發聲的方卓同樣在微博給了無奈的回答。
“向總，這是惡毒的p圖，你是做搜索的，一定要注意甄別虛假信息。”
p圖！沒說過這話！
就算心里可能這樣想過，但嘴上沒說過，朋友圈里沒寫過！
方卓顯然不是個敢做不敢當的人，這一下頓時讓向海隆啞口無言，但他還是給了回復。
很簡短。
“好的，抱歉，方總。”
向海隆沒法說什麼了。
但是，隔天，搜狗宣布獲得一筆來自易科的融資消息，表示將會繼續為廣大用戶提供最優質的服務。
掌門人出來面刺，行業里糾集了同伙，現在還有金主打錢……
你還說你這不是要取度記首級，不是要賞千金，不是要封萬戶侯……
向海隆覺得自己像是被戲耍了，甚至一度有加上方總易信來驗證朋友圈內容的念頭，但他控制住這種沖動，不想自取其辱。
只是又過一天，先前在朋友圈里就對張朝陽動作有過感慨的網易掌門人，他也宣布了“有道”搜索的跟進，不再接受醫療廣告的投放。
“有道”和“360”的份額都不多，但這無疑是一種聲勢的匯聚。
丁磊還在朋友圈里隔空建議和喊話︰我認為有必要成立一個行業標準協會，大家都可以商討到底什麼樣的標準才更能促進健康發展，野蠻生長要不得。
沒有存在感的小玩家所發出的呼吁自然得不到市場支配者的回應。
度記依舊保持沉默。
但外界發生的變化讓向海隆等人也不得不考慮到公司的整體利益。
醫療廣告是塊肥肉，是公司基本面的重要組成，可是，群情洶涌，越來越在催生更激烈的變化。
向海隆是營銷出身，他創立的公司成為申城地區規模最大的網絡營銷機構和度記渠道體系中的金牌代理商，隨後被度記收購。
他本人在進入度記的六年時間里便成為商業運營副總裁，手握競價排名的糧倉，幾乎就是僅次于李彥泓的二號實權人物。
但這一次……
向海隆發跡的地方就在申城，那幾年也听聞申城首富的故事，後來一步步見易科發展至今……尤其，易科似乎已經不再藏在幕後了。
據傳，易科要在12月下旬發起一個會議，正在邀請嘉賓，還說，屆時會有方總的露面。
什麼會議？目標是什麼？具體有什麼行動？
許久沒有動靜的方總要出來，消息怕是不假，畢竟，他在微博上都反駁自己了。
度記沒有收到邀請，但向海隆知道不管想干什麼，肯定是對自家不利。
他這兩天心里額外又多了些焦慮。
11月29日，經過苦思冥想和廣泛討論的向海隆找到了掌門人，提出一個針對當前情況的最新方案。
“robin，你說的是對的，我們不論如何都要堅持‘用戶至上’，我這幾天也在反思，反思我們在用戶體驗上的缺失。”
“包括祁邵宇的不滿，這證明我們內部對于這個也是有想法的。”
“不管如何，我們要解決問題，不能讓外面的競爭對手死抓不放，不能讓他們借著這一點來完成對搜索競爭的突破。”
向海隆很認真。
李彥泓凝神聆听。
“王瞻的考慮有道理，我們得顧及公司的整體利益，醫療廣告這一塊該收得收。”向海隆表了態，松了口，願意對麾下的肥肉動手。
李彥泓皺了皺眉。
向海隆立即說道︰“但是，不是說完全砍掉，我還是那個意思，那樣就上了對手的當，現在很難頂著輿論在醫療廣告上大面積的橫向投放，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縱向深入。”
李彥泓思考著听到的內容，重復道︰“縱向深入？”
“現在易科和搜狐在外面鼓動輿論，該避確實要避，互聯網就是一陣陣的。”向海隆說道，“不過，從pc轉向移動，搜索廣告也應該出現更創新的變化。”<101nove.com，移動端提供了更多的用戶數據，甚至是隱私，普遍來看，我們可以根據用戶的年齡、性別、位置等信息來提供更精確的廣告，這在醫療上同樣適用。”
“過去，我們廣撒網的提供廣告，今後，我們可以提高某一類受眾的精確滲透率。”
“我們的手機瀏覽器、輸入法、搜索以及相關移動端產品都可以提供更多豐富和詳實的信息，這些可以通過我們對算法的優化來完成從橫到縱的轉化。”
“這樣一來，既能讓頁面更干淨，也能兼顧我們營收的穩定。”
向海隆侃侃而談，提出了基于算法和信息的新玩法。
李彥泓若有所思︰“提高滲透率和轉化率，這個效果……”
“算法很重要，我們在其它業務上的開拓也很重要，這樣不僅能減少外界對公司的批評，還可以把內部的業務聯動起來，產生1加1大于二的效果。”向海隆解釋道，“只要足夠精準，我們可以把廣告不放在前面，即便放在後面也能帶來足夠的轉化，這更能減輕輿論。”
“我們在人工智能、機器學習上的研發可以提供助力，不光是對醫療廣告，對所有的廣告都能通用。”
“未來，我們不僅能自主決定用戶看到的廣告類型，還能決定頁面里放置多少廣告，在什麼位置放置，最大程度的優化用戶體驗，達到一個商業和體驗的平衡！”
向海隆越說越激動，這不僅是對醫療廣告，更是搜索廣告的整體變革！
橫縱轉換，精研算法，業務聯動，科技投放。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這便是我向海隆的反擊！
李彥泓仔細思考，慢慢點頭，初步認同這樣的提法，既能很大程度上解決當前局勢的競爭，也能盡可能不影響公司的營收，後續甚至能優化提升這方面的效率。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一種科技賦能，不禁贊許的看了眼面前的高級副總裁，這些年的提拔沒有錯，向海隆，你果然是個天才。
“用一定的信息來換取使用的優化，相信很多人會願意的。”李彥泓評價道。
向海隆也這樣認為，國內對隱私問題的心態比較開放，沒那麼敏感。
李彥泓和天才的高級副總裁討論了一會，忽然提到了近期流傳的消息︰“易科下個月想搞個會議，你說，方卓想干什麼？”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易科這次不惜鼓動張朝陽用那樣不入流的方式……”向海隆的方案得到掌門人認可後便心里安穩很多，“既然不入流，說明他們也沒有太有效的方法了，易科只能爭這一時，我們卻能長久的領先下去。”
李彥泓“嗯”了一聲，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