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到了皇子定期訪問卡爾大公莊園的日子。
他乘坐的馬車，一路上沒有任何人阻攔，輕車熟路地就來到了莊園當中。
在這兩年來，隨著一次次的拜訪，他已經對這里非常熟悉，而這里的侍從們，也儼然已經把他當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員，對他畢恭畢敬。
人人都知道特蕾莎公主到底有多麼看重這位殿下，自然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在管家的指引下，皇子徑自地走到了花圃當中，這也是特蕾莎最經常和他見面的地方。
漫步在這盛開的花叢之間，細嗅著四處傳來的芳香，沐浴在雲層下溫暖和煦的陽光之下，皇子只覺得心曠神怡。
現在的他已經12歲了，身體越來越挺拔，雖然年紀還是很小，但儼然已經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而小時候圍繞在他身邊那種陰郁、冷漠的氣場，也在這兩年當中，漸漸地被陽光和自信和自信所取代，舉手投足當中，更有了幾分揮斥方遒的氣度。
這種微妙然而巨大的變化，正是因為和特蕾莎兩年的相處而帶來的。
這兩年當中，特蕾莎幾乎是無微不至地關照著他，還利用自己的身份，想方設法為他創造更寬容的生活環境；除此之外，特蕾莎還從來都不吝嗇于給他鼓勵，無論是劍術還是文章詩歌，她都會大加贊賞，充當殿下的資深迷妹。
沐浴在這種毫不掩飾的偏愛當中，少年人那顆傷痕累累的心，漸漸地被“治愈”了。
即使到今天，他還是不明白原本不認識自己的特蕾莎，為什麼要突然對自己那麼好，但是經過兩年的相處之後，“動機”對他來說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經習慣了從她那里得到的關愛。
以他的智力，當然也能夠看得出來，特蕾莎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歡自己，而這種喜歡，是演不出來的。
他其實也暗中听說過宮廷里流傳的“萊希施泰特公爵可能將會和特蕾莎公主聯姻”的流言，不過他對此並沒有什麼抵觸情緒。
從主觀角度來看，因為有了特蕾莎的出現，他暗淡的人生才有了一抹光亮，在他心中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從客觀角度來看，無論是從顏值、才情還是身份地位，特蕾莎都完全配得上自己，所以就算娶了她，又有什麼不好呢？
所以，他也沒有對傳言發表任何意見，只等著一切水到渠成。
坐享皇室成員的身份，被青梅公主的關愛所包裹，現在的人生怎麼看都能稱得上“幸福”了。
不過，在皇子的內心深處，卻還是有著難以抑制的躁動。
他還是在渴望那一頂本屬于他的皇冠，至高的權力仍舊對他散發出深入靈魂的誘惑。
他注定不屬于奧地利，他有他的王國。
可是，那時候特蕾莎又該怎麼辦呢？如果自己在這里結婚生子，那又該怎麼去追逐皇冠？
一邊是青梅，一邊是遙遠的皇冠，在命運的天秤兩邊上下搖擺，讓皇子多次陷入糾結。
他考慮過逃婚，只要在婚事正式確定之前逃跑，那麼他就不會耽誤特蕾莎的人生，可是轉念一想，這對特蕾莎仍舊傷害太大了——現在全歐洲都知道她和自己關系匪淺，時常膩在一起，就算沒訂婚，以後她還怎麼嫁人？
想到後果的嚴重性，他還真的不能一走了之，直接丟下特蕾莎不管。
他也考慮過帶著特蕾莎一起跑，可是他又不知道特蕾莎願意不願意，畢竟身為皇室成員的她，要做出背叛家族、背叛祖國的決定也太殘酷了，他不想因為自己而陷特蕾莎于不義。
而且，直接跟特蕾莎說清楚的話，萬一她跟家里人告密的話，自己豈不是萬劫不復？
難以取舍的糾結，讓他苦惱萬分，但是一時又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最終，他做出了一個最經典也最正常的決定——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按照宮廷的慣例，大概會在自己十六七歲的時候把婚訊正式公布出去，現在離那個時刻還有幾年，他還可以繼續和特蕾莎享受兩小無猜的閑暇時光。
自己可以暗中籌備逃亡，然後等到了最後關頭，他再跟特蕾莎攤牌，讓特蕾莎自己選擇，如果跟他走，那兩個人一起亡命天涯去闖蕩；如果不跟他走他也不強求，從此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這也是他想出來的唯一一條能夠最大程度兼顧天平兩端的辦法了。
在陽光之下，皇子把這種超越了本體年紀的思緒都放到了一邊，然後一步步地走入到花圃當中。
而這時候，從花圃的另一端也傳來了細碎的腳步，接著，特蕾莎的身影漸漸地浮現在了他的視野當中。
這兩年當中，特蕾莎的個頭也比初見時高了許多，依舊年幼的她，眉眼間雖然還是稚氣未脫，儼然已經能夠看出少女的嫵媚，誰也不會懷疑，等再過幾年，她就可以成為一個了不得的大美人。
“特蕾莎！”看到特蕾莎的容顏，皇子的心情更好了，他甚至主動露出了笑容，向特蕾莎打了招呼招呼。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因為他馬上發現特蕾莎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穿著女僕的制服，但是特蕾莎之前來見自己的時候，是從來不會帶別人的，她不喜歡有旁人打攪他們的相處時光。
正因為感到非常意外，所以他不由得多看了對方幾眼。
然後隨著距離的拉近，他就發現，這個少女還真的很漂亮。
這位少女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金發碧眼，五官精致。
雖然她衣著簡樸，但是她舉手投足之間卻能夠看得出幾分貴氣，眼見是受過嚴格的教育，與其說是女僕，倒不如說更像是個大家閨秀。
這是怎麼回事？皇子心頭閃過疑惑。
然而，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少女身上，特蕾莎微微擰了擰眉毛，然後又直接站到了他面前，不動聲色地堵住了他的視線。
“殿下，好久不見！”特蕾莎巧笑嫣然地跟皇子打了招呼。
看著特蕾莎的笑容，皇子心頭一閃而過的陰霾，猝然就消失了，他也立刻卸下了心中的戒備。
不管發生了什麼，總之她肯定不會害我的。
“其實也就幾天而已。”皇子笑著回答。
如果沒有外人的話，他肯定已經直接拉起特蕾莎的小手了，不過現在有了外人，他不好意思搞得太過于親密。
然而，特蕾莎卻毫不避諱，或者說，她比平常要更加積極了，她直接抓住了皇子的右手然後輕輕地攬住了，“幾天已經太久啦！我恨不得每天都能看到你。”
如此直球的話，讓皇子的臉色不免微紅，不過考慮到特蕾莎的年紀，說話天真倒也很正常。
“那我們就繼續好好地享受此刻的時光吧。”他輕柔地回答。
而這時候，特蕾莎才終于滿意，她拉著皇子的手，然後帶著他一起走到了愛麗絲的面前。
“殿下，這是我新結交的朋友，愛麗絲！”
一直默不作聲的愛麗絲，此刻面對著特蕾莎稚氣未脫的笑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侍奉了端莊持重的皇後陛下那麼多年，結果現在卻看著她當自己面裝嫩，尷尬得讓她想要用腳摳地了。
可是，為什麼心里頭又隱隱有點酸呢？
他們兩個孩子站在一起，確實是好般配啊，又是那麼和諧。
她還依稀記得，上一次初見陛下時，是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瑞士小村莊里面，記憶里的那個殿下，既冷漠又孤傲，還帶著一點憤世嫉俗。
然而現在這個陛下，卻比記憶中那個少年要溫暖了許多。
特蕾莎，這就是你的努力嗎？還真是辛苦你了。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而這時候，皇子也察覺到了，面前的金發少女正在用復雜的眼神看著自己兩個人，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你這個朋友，沒問題嗎？”他忍不住小聲問特蕾莎。
“沒問題的，她只是……只是有些感慨罷了。”特蕾莎心里大概也猜得出愛麗絲在想什麼，心里也略微有些得意。
“感慨？有什麼好感慨的？”皇子莫名其妙。
而這時候，愛麗絲也回過神來，她拋下了那些雜念，而後又緩步走到了皇子的面前，接著，她以最鄭重的語氣，“請原諒我的失態，陛下。我是看到您，心里太過于激動了……一時間難以自持。”
“陛下？你叫我什麼？”皇子的眼神陡然敏銳了起來，原本柔和的眉眼突然變得凌厲，仿佛下一刻就要動手了一樣。
看來，無論外在怎麼變，人的本色是不會變的啊……感受到少年人氣場的變化，愛麗絲心里頗感欣慰。
當然她面色不變，繼續恭敬地做出了回答，“是的，在我心目中，自從先皇去世之後，您就是帝國的陛下，是我們必須誓死追隨的主君，而我正是為了對您效忠而來的。”
她平淡的話，卻對皇子產生了巨大的精神沖擊。
居然有一個波拿巴就在的支持者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而且……還是特蕾莎親自引見過來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疑惑地看著特蕾莎。
“殿下……”特蕾莎小聲呼喚著面前的皇子，雙手繼續捏著他的手，然後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不用怕。她確實就是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
我相信你不會害我，特蕾莎，但是你畢竟還小，不懂識人，萬一這要是個間諜又該怎麼辦？皇子在心里暗自說。
“陛下，我知道，我突然出現，您肯定不會那麼容易相信我。我也沒有指望您立刻就對我推心置腹，我接下來會用行動來證明我對您、對帝國的忠誠的，今後我們還有不少接觸的機會。”在皇子震驚的視線下，愛麗絲不緊不慢地說了下去，“我不是什麼女僕，我是法國人，是剛剛從法國過來的，為的就是見您，並且為您效勞。”
皇子這才注意到，愛麗絲一直在跟自己說法語。
“那你怎麼能接觸到特蕾莎？”他又小聲質問。
而他的質問，反倒是讓愛麗絲放了心，因為如果陛下對自己完全不信任的話，那根本就不會盤問直接就會對自己動手了。
“忘了介紹我的另外一個身份了，陛下。”愛麗絲帶著自信的笑容，然後繼續對著皇子說，“我是新任法蘭西駐奧地利大使諾德利恩公爵的長女，正是借著父親的關系，我才能夠聯系上公主殿下的。”
什麼？
法國駐奧地利大使的女兒，一個舊貴族大小姐，跑過來煞有介事地跟我說，她是波拿巴的支持者？
這劇情已經把皇子都跟整懵了，即使是他從小心態沉穩，此刻都有點無言以對的感覺。
“陛下，您別忘了，即使是舊貴族的家庭，依舊有不少人向先皇效忠，並且得到了他的重用，而且忠心耿耿地為皇家效勞。比如大名鼎鼎的諾瓦蒂埃侯爵、特雷維爾侯爵等人便是如此……不瞞您說，在離開法國的時候，我還特意跟特雷維爾侯爵見面過，他還委托我向您問好，並且跟您保證，他將繼續為您竭誠效勞——您看，雖然我們確實經受過失敗和挫折，但是我們從來都沒有氣餒，我們依舊等待著您君臨法國的那一天……無論那一天何時到來。”
愛麗絲的語氣極為誠摯，充滿了對波拿巴家族的忠誠。
當然，這話其實也是半真半假。
其實她自從覺醒之後，根本就沒有見過特雷維爾侯爵，更沒見過什麼波拿巴分子，但是這並不妨礙她這時候拉出虎皮，增加自己的說服力。
反正他現在也沒辦法驗證，等到後來能驗證的時候，自己肯定已經取得足夠的信任了，到時候再找補也不遲。
而她內心中，這份忠誠也確實是真的。
在陛下身邊鞍前馬後那麼多年，無論是在辦公桌上還是床上，她都盡職盡責，效忠陛下已經是一種習慣。
而摸著良心說，陛下和帝國，對她和女兒不薄。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繼續呢？她確實眷戀著陛下。
看著眼前這個斯文俊秀又氣質優雅的少年，又和記憶中那個強勢獨斷的皇帝的身影不斷重迭，愛麗絲的心跳陡然加速，甚至眼眶也微微泛紅起來了。
“我總算找回您了，陛下……請別拋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