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您會這麼說，但是……即使您不願意，您也是攔不住我的，我會盡我所能去完成我的心願。殿下，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雖然愛麗絲的道歉堪稱“誠懇”，但是特蕾莎卻一點也沒有感受到溫暖，只覺得渾身都被憤怒所灼燒。
她的憤怒，不僅僅是來自于愛麗絲的“無恥”，更是來自于她這短時間內一直在腦海中刻意回避的問題——
雖然她現在借助著覺醒的優勢，先發制人，成為了第一個和殿下認識的朋友，而且這兩年當中兩個人確實相處得越來越親密。
但是，殿下真的會在以後眼中只有自己嗎？
換句話說，殿下的本性，究竟會為自己改變多少？
兩年來沉浸在和殿下親密相處的幸福當中，她還沒有來得及去仔細思考這個問題，或者說，她很回避去思考這個問題。
然而，愛麗絲的突如其來，卻狠狠地將現實又扔到了她的腳下，讓她不得不去面對她討厭的一切。
她當然記得在夢中自己到底因此承受過多少痛苦。
現在，自己到底應該拿愛麗絲怎麼辦呢？
悲哀的是，她想了想，自己好像確實不能把愛麗絲怎麼辦。
在前世，自己想要貶謫愛麗絲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就算有丈夫暗中作保，也可以讓愛麗絲權勢大損，承受巨大代價；然而現在，自己無非是皇室旁系的一個年幼公主而已，又能把法國大使的女兒怎麼樣呢？
這種“不能把對方怎麼樣”的感覺，讓她如鯁在喉，難受得很。
特蕾莎知道，現在這種情況，自己再怎麼大吵大鬧也沒用，如果兩個人徹底撕破臉，愛麗絲只會更加沒有顧忌，萬一讓她暗中破壞自己的計劃，那就全完了。
“別在這假惺惺道歉了，看著真讓我作嘔。”沉默了許久之後，特蕾莎沒好氣地斜睨了愛麗絲一眼，“殿下現在還只是一個孩子，你急又有什麼用？”
12歲的孩子已經不小了，也有人在這個年紀就做過父親……愛麗絲在心里回答。
但是，以她的教養，這種話實在說不出口，所以也只能心虛地把視線挪開，“我可以等的。殿下，我知道，我對不起您，無論是上次還是這次。但是，我是可以彌補這一切的，我可以忠實地為您效勞，我只要女兒，其他的什麼都不會要……”
又是這一套說辭，特蕾莎听得簡直膩煩透頂了。
還沒有等她開口，愛麗絲突然又幽幽地繼續說了下去，“而且殿下，您難道沒有想過嗎？既然你我都能夠覺醒，那麼其他人呢？難道她們就不會想起那些事嗎？”
這個問題，倒是一瞬間讓特蕾莎顧不上發怒了，取而代之的是遍體發寒。
“不可能！”她下意識地反駁，但是自己卻又有點遲疑。
“既然我都行，那又有什麼不可能呢？”愛麗絲反問，“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難道您不應該為此擔心一下嗎？”
這倒是說到點子上了，特蕾莎當然知道，此時此刻，在離維也納並不遙遠的另一個德意志王國里面，還有著兩個她最不想面對的人，和最討厭的人。
她們眼下並沒有出現在特蕾莎的生活當中，甚至沒有听過只言片語，但是幾十年的糾纏和怨念，卻如同夢魘一樣糾纏在年幼的特蕾莎身上，帶給了她一個個噩夢。
她越是體會到和殿下“青梅竹馬”的幸福，就越是恐懼這一切化為泡影。
誰也不能破壞這份幸福！
特蕾莎的臉色越發蒼白，眼楮里的光芒卻也越來越熾烈。
看到特蕾莎的神色，愛麗絲就知道自己的說辭已經起效果了，心里也漸漸放心下來了。
她一直都感念著特蕾莎的知遇之恩，所以當初也算是盡心盡力為特蕾莎效勞，現在雖然為了女兒想要“借人”，但還是想要維持兩個人最低限度的友好關系，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想和特蕾莎撕破臉。
現實一點來說，甦菲或者瑪麗亞都脾氣太大，比特蕾莎難伺候得多，非要選的話她也寧可給特蕾莎打工。
正因為如此，她才故意搬出那兩姐妹來嚇唬特蕾莎，並且營造“同仇敵愾”的氣氛，為的就是減少特蕾莎對自己的敵意。
只要勾起她對甦菲的畏懼，對瑪麗亞的憎恨，那麼自己的這點“忤逆”也就不算什麼了。
她的策略成功了。
被愛麗絲提醒之後，特蕾莎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開了。
她既擔憂又痛苦，顯然，過去的那些回憶讓她一下子難以自拔。
良久之後，她終于從沉思當中清醒了過來。
“愛麗絲，你果然還是和過去那樣，敏銳而且能言善辯。”
“這都是您教得好，在您身邊做事，不聰明一點怎麼能行呢？”愛麗絲淺笑著恭維。
“你對我很有用，我也需要你的幫助。”特蕾莎也不再掩飾了，而是冷冷地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允許你來跟我合作。”
“我絕不會讓您失望的，皇後陛下！”愛麗絲立刻屈膝向特蕾莎又鄭重地行了禮，“我無需用什麼花言巧語來吹噓自己，您知道我能做什麼……而且，我父親有大使身份，這更方便了您和我。”
“你想要的報酬，我知道了，我會給你的。”特蕾莎頓了頓，然後幾乎是咬著牙說，“但是，你也要答應我的條件——首先，你必須無條件站在我這邊，絕不能再和過去那樣首鼠兩端了。”
“當然了！我心里只有您一個主母，除了您我誰都不認。”愛麗絲立刻答應了下來。
當然，她沒有告訴特蕾莎為什麼自己這次這麼干脆。
上一次，她是有夫之婦，還有過“誣陷丈夫”的劣跡，根基薄弱，為了維持地位，不得不八面玲瓏，同時討好皇後和瑪麗亞，活得小心翼翼。
這一次在外人眼里，她沒有和已婚的“黑歷史”，只要奉承好了陛下，地位只會更加牢固，她又何須再去想方設法討好別人呢？
到時候怕是就連皇後陛下都未必能把她怎麼樣——當然，面子上的尊重還是要給的，她才不會為了虛名去和皇後慪氣。
特蕾莎心里不知道愛麗絲那些彎彎繞繞，她只是又煩躁又有幾分安心感。
畢竟，愛麗絲的能耐她是早有過體會的，能夠得到她的幫助，自己的計劃肯定會順利許多——不說別的，和那些波拿巴親族們就有可靠的中間人了，她可以借助愛麗絲去找到那幾個年輕的親王來給堂弟和自己干活。
至于“借人”這種事，雖然讓她感到非常不悅，但是在氣頭過去之後，倒是也沒有太過介意。
畢竟說到底，愛麗絲對她來說，也不過只是高級一點的臣僕罷了，和夏奈爾沒有什麼本質區別，都屬于“不屑于去吃醋”的層次。
所以，當初她能不在乎夏奈爾給丈夫暖床的那點小事，甚至在懷孕的時候主動讓夏奈爾陪侍，現在自然也不會過多介意愛麗絲。
在片刻間的權衡之後，特蕾莎做出了抉擇，而這也正是愛麗絲最想要看到的。
而到了此刻，也意味著兩個人今天的會面已經走到了終點，特蕾莎現在只覺得意興闌珊，絲毫沒有遇到“故人”的興奮。
她用復雜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愛麗絲一眼，然後繼續說了下去。
“愛麗絲，我還有個條件要告訴你——在我和殿下結合之前，你要是敢偷跑，我就讓你萬劫不復！到時候別說什麼女兒了，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別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愛麗絲在特蕾莎的眼中看到了無比的執著和認真，顯然對她來說，這是在了卻人生的最大遺憾，她不會有半點讓步的。
金童玉女，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獻出彼此的純潔，真是像童話一樣啊……
對特蕾莎的執著，愛麗絲想要笑，卻又笑不出來，甚至有點酸澀。
唉，看來還得等……女兒啊，媽對不起你，不能讓你早點來到世上。
“我明白了。”在收拾好情緒，她從容地點了點頭，一頭金發也隨之輕輕擺動。
在交代完一切之後，特蕾莎又不耐煩地瞥了愛麗絲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
在特蕾莎和愛麗絲的對話結束之後，她們先後回到了宅邸當中，而大使和大公的會談，也悄然來到了尾聲。
兩家人一起愉快地用了午餐，然後大使一家才戀戀不舍地向主人提出了告別。
沒過多久，他們就一起乘上了返回維也納的馬車。
在馬車上，諾德利恩公爵一臉的春風得意。
他來到了維也納之後，受到了宮廷的優厚待遇，如今又被卡爾大公親切招待，眼看事業順利，有些飄飄然也非常自然。
“愛麗絲，你和特蕾莎公主玩得怎麼樣？她好相處嗎？”帶著愉快的心情，他主動問了女兒。
而愛麗絲也恰到好處地用上得體的笑容，面對著自己的父親。“特蕾莎公主看上去年幼，但是知書達禮，是一個非常好相處的人，她和我非常投緣，我們還約定了以後繼續聯系呢。看上去我們應該能夠成為好朋友吧。”
“是嗎？那太好了！”公爵頓時喜出望外，然後立刻叮囑自己女兒，“她是卡爾大公的掌上明珠，听說要什麼大公就給什麼，寶貝得很。如果你能夠和她成為朋友，那肯定可以讓大公對我另眼相看……愛麗絲，今後就拜托你了。”
說著說著，他看著女兒的目光就越發得意起來。
自己女兒從小聰慧伶俐，又美貌絕倫，當初全家過苦日子的時候，她幫襯父母照顧弟妹，把所有家事都處理得妥妥帖帖；如今在巴黎，更已經是最受矚目的閨秀之一，能有這樣的女兒，自然是一個父親最大的驕傲。
而且，愛麗絲在長大之後，對時事更是洞若觀火，經常可以給出對自己大有啟發的建議。
這一次自己躲避宮廷的紛爭，謀到了一個大使職位，更是出自于她的策劃。
可想而知，今後自己肯定還要繼續再倚重女兒的。
心情大好的公爵，不顧形象地在妻女面前，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
“啊哈，這段時間我們到處參加宴會，可是把我累壞了！現在好了，該拜見的人都見完了，這幾天總算可以休息下了。”
然而，愛麗絲卻冷不丁地插話了。
“爸爸，還有個重要人物，您還沒有見過呢。”
“誰？”面對女兒的質疑，公爵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解。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奧地利還有哪個重要人物是自己沒見到的。
“萊希施泰特公爵，您還沒有拜會過呢。”愛麗絲微笑著回答。
父親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眼中閃過一抹驚慌。
“小孩子，說什麼渾話！”他下意識地看著下車窗外，這才安心下來。
“我可沒有說渾話，爸爸。”愛麗絲卻沒有被父親的反應嚇住，而是依舊巧笑嫣然，“難道我們不應該為自己找個退路嗎？”
“退路？”公爵不解。
“如今時局變幻，我們的路易十八國王眼見已經身體不行了，王弟阿圖瓦伯爵會繼位，他在國內既無聲望也無功勛，而且腦子也不太靈光，我擔心他繼位之後倒行逆施，最終又會引來傾覆之災……”
愛麗絲的話越說越小聲，但是在公爵听來卻仿佛雷鳴。
“別說了！不要命了嗎？”他趕忙試圖捂住女兒的嘴。
然而，愛麗絲卻機靈地避開了父親的手，然後繼續曉以利害。
“我不說您也知道，國內現在對王家非常反感，許多人都想要改朝換代，奧爾良公爵一家是如此，波拿巴家族也不缺支持者。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麼不未雨綢繆，提前給自己找好退路呢？”
“那波拿巴小子才幾歲，他也配談什麼改朝換代！”公爵臉上掠過一絲不屑。
“他是年幼，但他終究會長大的，我們提前認識他，說不定反而可以給他留個好印象。”愛麗絲繼續勸說父親。“爸爸，如今風雲變幻，誰也說不清未來會發生什麼……難道您忘了嗎？僅僅不到10年前，您還只是那不勒斯的一個裁縫呢……您敢去想幾年後的事情嗎？”
被女兒戳到痛處，公爵的臉色頓時微紅，他又瞪了女兒一眼。
但是對女兒的話，他陷入了深思。
愛麗絲知道，父親看上去舉止優雅，有著寬厚的長者風度，實際上是一個完全沒有自己主意的庸碌之輩。不過這樣的庸碌之輩卻也有個優點，就是听勸。
而她向來是知道怎麼說服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