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冬天,那年的漠北剛好下了一場大雪。
父親說,他有生以來還是頭次見到如此大的雪呢。
于是便給我取名為逍遙雪。
坦誠講,我並不喜歡這個俗氣的名字。
至于我那未曾謀面過的娘親,據說生前是個頂美的漠北姑娘。
只恨紅顏命薄,在生下我不久之後,便就撒手人寰了。
不然本姑娘倒是真想瞧瞧看,自家娘親究竟是美到了何種程度?以至于能把父親這個向來冷酷無情的家伙,迷的神魂顛倒。
咦,好像扯得有些遠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父親著實是個冷酷到缺心眼的家伙。
今天是我十六歲的生辰。
按照我們漠北的習俗,作為父親的他,應該早起為我削發留念,等到將來我嫁出去之時,他才能將削去的發絲歸還于我。
可就是如此重要的日子,這家伙竟然還在屋內睡大覺!
真是氣煞本姑娘了!
喝了點先前熬好的粥,我便踏步走出了屋外,抬頭看著萬里無雲的天空,心里的怒氣頓時便消了大半。
這可是漠北的冬天啊,著實是非常難得的天氣了。
“妞兒?今天的粥,咋啷個連肉沫都沒得?”
父親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听這聲音顯然是還沒睡飽。
我坐在門檻上假裝听不見,不想搭理他。
入冬以來,他就成天待在屋子里喝悶酒,我攢的那點錢早就花光了。
還能有白粥喝就已經相當不錯了,這缺心眼的竟然還想著喝肉粥。
“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難道忘了嗎??”
不知為何,我本以為自己已經不生氣了,可看到他那渾渾噩噩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地鼻子一酸。
“今天?”
父親搖了搖頭,然後一口將碗里的白粥喝完,對著我吩咐道“過兩天就是你娘祭日了,到時候多準備些兔肉,你娘生前愛吃。困得慌,我再去睡個回籠覺撒。”
說完,這缺心眼的家伙就邁步往自個的房門走去。
我真的忍不住了,對著他吼道“我是說今天!”
“你的生辰啊,我當然記得撒。”
對于我的怒火,他顯然有些詫異,一只手搭在房梁上,毫不在意道“你莫得生氣嘛。只是粥里連肉都沒得,老漢木得氣力,啷個給你削發嘛?”
…算了,他就這樣了…
我平息了一下怒火,問了個具體時間。
他卻極其敷衍地回了一句“妞莫吵,等老漢睡飽。”
說完他就回屋了。
等到他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匆匆忙忙地按照儀式給我削完了發,便火急火燎地拉著我來到了我娘親的墳包前。
“磕頭。”
等到我磕完頭,想要站起來的時候,他突然一巴掌拍在我的左肩上,把我嚇得夠嗆。
這巴掌厚重得很,別提站起來了,本姑娘差點就嘔出血來。
“下手那麼重干嘛……”
我話還沒說完,站在我身後的父親忽然沉聲道“繼續磕!”
我也不曉得他在整啥ど蛾子,不過反正躺在墳里頭的是我娘,我多磕幾個根本算不得什麼。
“起來。”
一直磕到暈乎了,這缺心眼的才舍得叫我起來,估摸著頭皮已經磕破了。
“這些年老漢都教你什麼了?”
父親站到我身旁問道。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兀,一時三刻我也想不出什麼,便回了一句“行俠仗義,餓死自己,劫富濟貧,窮死自己。”
我本以為這家伙會生氣的,結果卻是出乎意料“你對老漢很有怨言嘛。”
“是的。”我不假思索道。
父親把我拉到他的身前,用胡渣扎著我的額頭,輕聲說了句“老漢教你練劍,可不是只為了行俠仗義。”
“那是什麼?”
“是殺人!”父親認真道。
本姑娘承認,在這一刻我有些懵了。
雖然我身處在大漠,但也听說過不少俠客之事。
映象最深的,便是出自我們大漠的一位叫徐長風的劍客。
據說這位劍客年幼時母親便被人害死,于是他苦練劍法數十年,練至大成後找到了仇家,報了血海深仇。
爾後便一直以大漠劍仙的身份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為人所稱頌。
從第一次听到這個故事開始,本姑娘便夢想著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這位漠北劍仙一樣行俠仗義,懲奸除惡。
可父親破天荒的回答讓我傻了眼,莫不成我跟那位徐長風一樣,娘親也是被人害死的?
父親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麼,摸著我的腦袋,難得溫柔道“妞啊,當年那位劍客雖然找到了仇家,但他的血海深仇根本就沒報成,反倒被仇家折了一條腿。”
“你胡說!”
漠北劍仙是我從小到大的榜樣,我不相信父親所說的,或者說,是我不願相信這殘酷的現實。
但比心中所想更為殘酷地,往往都是血淋淋的現實。
只見父親拉起褲腳,露出他那滿是傷痕的右腿,看著我,認真道“徐長風只是化名,其實那位劍客的本名叫作逍遙骨。”
逍遙骨……這是父親的名字。
比讓我知曉真相更令人害怕地是,父親為何會在今天將隱瞞這麼久的真相告訴我。
在這一刻,我的心里莫名地恐慌起來。
閉上眼楮,我緊緊地貼在父親懷里。
半響。
我感覺到周圍有些冷。
睜開眼,這才發現天都已經黑了,周遭滿是嬰啼的蟲叫聲,好不悅耳啊。
正當我滿懷訝異地向四周環顧而去,卻發現不知在何時起,我竟身處在了一片樹林之中。
天已經很黑了,我看不大清楚,只感覺那些傳到鼻尖的味道有點刺鼻,還有點腥臭。
緩了一會兒。
我才發現周圍的每棵樹上都掛著好幾顆新鮮的頭顱,有老少的,有婦孺的,他們正瞪大眼楮死死地看著我,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在笑我。原來先前充斥在耳畔的啼哭聲根本不是蟲叫,而是他們。
他們為什麼要笑我?
他們為什麼要笑我?
此情此景,我的腦海里竟破天荒地就只有這麼一個問題。
我回過頭,卻發現父親已經不見了。
與此同時,後背隱隱約約有股怪異的感覺。于是我轉過身,卻看見身後的那棵樹上正掛著父親的頭顱。
他看著我,他在笑,
他為什麼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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