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浩蕩東流,天地茫茫,細雨蒙蒙。
海虞城碼頭處,一眾甦州官員站在棧橋之上,頭頂油紙傘,翹首望著江水上游,每當有船從視線當中出現,大家便會緊張的凝神觀望,待到了近處認出只是一些貨船,便紛紛吁了口氣。
既有失望,又有釋然。
身在官場,尤其是地處江南的官員們,誰不願意與那位諸皇子之中文名才氣最大,曾經深得李二陛下寵愛的魏王殿下結交一番呢?可是再想到那位陪同在魏王身邊的“活土匪”,就忍不住有些心里忐忑,七上八下……
誰都知道這一次魏王與房俊南下是為了當初太原王氏陷害房俊不成從而賠償的那些個貨殖產業,這其中有所牽連的世家門閥不在少數,這筆貨殖產業也是個極大的數字,畢竟人家房俊號稱“財神爺”,即便不是關中首富也差不太多,想要想他表達誠意,總不能出手太寒酸了不是?
可最近的風向卻有些不大妙。
但凡能夠在甦州衙門里頭當值的,大大小小的官員胥吏身後都站著一個甚至幾個世家門閥,早就覺察到了有些人明里暗里散步著一些話風,似乎不欲將這些貨殖產業痛痛快快的交付給房俊,這其中更有些匪夷所思的話語,言及朝中如今如火如荼的儲位之爭……
久處江南,大家早就習慣了天高皇帝遠的日子,似儲位之爭這等只能在史書上看到過的情節發生在眼下,甚至有可能被席卷其中,不安的心緒在整個江南漸漸蔓延開來。
尤其是代表太子勢力的房俊,這個活土匪如今赫赫威名倒是有一小半是在江南創下的,江南士族有一個算一個,誰沒有吃過他的虧?
那種不講規矩、不講道理,你敢坑我我就敢殺人放火的暴脾氣,令人深惡痛絕之余,更感猶有余悸。
一旦觸怒這廝,天曉得這回又會在江南掀起什麼樣的風浪,將誰家給拐帶進去遭了殃……
江邊風大,細雨被風吹著斜斜翩落在衣袍上,頭頂的油紙傘也不頂太大作用,江風裹著雨絲淋在身上,沒一會兒的功夫便感覺到徹骨的涼意。
可這些官員依舊站在棧橋上,翹首遠望,沒有一句抱怨。
終于,一排潔白的船帆自上游陡然躍入眼簾,浩浩蕩蕩的一支船隊順水而下,視若奔雷迅若快馬,半柱香的功夫便已經到了眼前。
以甦州刺史穆元佐為首的官員們趕緊整理一下衣袍,按照官職大小排成隊列,準備迎接魏王李泰與新晉越國公房俊。
孰料那船隊並未靠岸,在江心處船帆飽滿毫不停留,徑自在眾人面前向著下游駛去。
眾官員愕然之間,只見最後有一艘快船脫離船隊,向著岸邊靠過來。
等到快船靠上碼頭,船上皇家水師兵卒躍上棧橋,大聲道“魏王殿下前往華亭鎮視察軍務,諸位便暫且請回吧。”
然後沖著穆元佐道“殿下請穆刺史單獨前往華亭鎮一敘。”
穆元佐一愣,心中有憂有喜,忙道“本官遵命,這就動身!”
水師兵卒命令傳到,沖著穆元佐施行軍禮,然後反身干脆利落的跳上快船,船身離開碼頭,順著江水慢悠悠滑行,然後升起船帆,逐漸加速。
穆元佐抖了一下衣袍下擺濕漉漉的雨水,向著一眾官員抱拳道“魏王殿下有旨,本官這就趕往華亭鎮拜會,諸位暫且回去,若魏王殿下有何吩咐,本官屆時自會傳達。”
一眾官員連忙還禮,看著穆元佐登上系在碼頭旁的一艘官船解開纜繩啟航,這才轉身下了棧橋,三三兩兩各自走向自己的馬車。
雖然一大早冒著小雨等在碼頭半天卻未見到正主兒,最後唯有穆元佐一個人得到魏王殿下的命令前去相見,這令大家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再想想如今整個江南涌動著的暗流,又沒有多少嫉妒之心了。
畢竟穆元佐此去固然能夠接近魏王,近水樓台得到魏王的諸多支持,為以後升任中樞打下一個基礎、擴展一個人脈,但是身為甦州刺史難免要為魏王與房俊這一次接收那些貨殖產業身先士卒,即將要面對的困難更是不可估量,稍有不慎非但好印象沒撈著,反而會使得魏王勃然大怒……
戰船在長江水道上劈波斬浪,勢若奔馬。
房俊與李泰並肩立在甲板上,極目天地遼闊,迎面江風鼓蕩,綿密的雨絲砸在臉上,微涼之中令人精神振奮。
航行一陣,前方河道豁然寬闊,奔騰的吳淞江浩浩蕩蕩自南向北奔流而來,匯入長江,使得水量愈發充沛,浩蕩江水翻滾流淌,競向東流。
數十艘船首尖翹、白帆鼓掌的戰船早已迎候在吳淞江口,見到載有房俊的船隊抵達,紛紛靠攏過來,船上的兵卒一個個挺胸抬頭,一手摁著腰間橫刀,一手撫在胸口,紛紛向房俊施注目禮。
房俊傲然立在船頭,看著一艘一艘戰船從自己面前駛過,然後繞一個彎緊隨在船隊最後。
等到進了吳淞江水道,細雨之中無數來往商船見到房俊的旗艦,趕緊紛紛避讓,船隊一路暢通無阻,直抵華亭鎮碼頭。
李泰立在房俊身邊,不顧雨水灑在身上,看著這一處早已經名震大唐的港口,心潮起伏,熱血奔涌。
雖然曾經無數次在朝廷的邸報、來往的奏疏當中看過關于華亭鎮的描述,但是那些個生冷的文字即便再是花團錦簇,也無法將面前所見之繁華描繪出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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