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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害了相思病,藥石無醫!”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正氣凜然地大聲道︰“你有資格的,因為桃花很喜歡很喜歡鳳凰。”
她靜立雪里,一雙眸,像水洗的黑珍珠,灼灼生華,燙得他心頭發緊,幾乎慌亂局促地移開了眼。
他轉身,腳步狼狽,將風雪和孤零零站著的她一起拋在身後,只是,未走遠,便聞鳴谷的驚呼聲。
“小殿下!”
腳下本能地停滯住,鳳青倏地回頭,未曾深思,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待回神,他一襲白袍鋪地,半蹲在了小姑娘面前,手抱著她,臉色蒼白她緊閉雙眼。
“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嗯?”聲音很急,凌亂無章。
睫毛顫了顫,撲閃了幾下睜開了,隨即一雙手攀住了鳳青的脖子,懷里的小姑娘哪還有半分病態,摟住他的脖子,正勾著唇笑靨如花,像個得逞的小動物,睫毛落了雪,毛茸茸的。
“別擔心,我是裝的。”她沖他笑,眼里揉了花似的明媚,滿足地喟嘆了一聲,“就知道青青舍不得桃花。”
“……”
要不是怕她哭,他可能會打她一頓吧。
鳳青臉沉得一塌糊涂。
小姑娘這才直到怵了,小心翼翼地扯他的袖子,軟軟地討好︰“生氣了嗎?”又是撒嬌又是認錯,“是桃花不好,桃花怕青青走掉。”
少女嗓音很甜,軟綿綿的,卻不甜膩,輕靈又干淨,像他最怕的毛絨動物軟軟的絨毛,光听聲音,耳朵會癢,渾身都會癢。
鳳青哪里還氣得起來,這麼一鬧,滿腹燥亂也消了大半,嘆了一聲,怒斥了一句‘別動’,便抱起她往听茸小築去了。
走了幾步,鳳青回頭,留了一句話︰“等她好了,我送她回大陽宮。”
她這暈倒是裝的,手背上滾燙溫度卻不假,確實再受不得寒了。
梨花轉了個身,身形被漫天的鵝毛大雪與飄落紛飛的淺色花瓣模糊了輪廓,唯有冷冽的聲音錚錚有力,字字清晰︰“我妹妹若是好不了,不用送回大陽宮了,你就負責她一輩子,養她伺候她。”
鳳青啞然失笑,懷里的人兒沖著哥哥眨眨眼,心滿意足了。
到底是在雪里站了一個時辰,受了冷,也倦了,沾了鳳青的暖玉榻便困頓得睜不開眼楮,鳳青給她喂了藥,便由著她大白天睡去,他坐在榻旁,凝神靜氣地守著。
鳴谷趕緊上前,暗暗瞅了好幾眼︰“睡了?”
“嗯。”
鳳青起身,剛抬腳,袖子便拽住了,听見小姑娘嚶嚀咕噥了兩句,回頭發現她還睡著,只是下意識拽著他,想了想,便又坐回去了。
瞧吧,還是舍不得吧!
鳴谷眼神蹭亮蹭亮,看得很明白,便十分應景地求了個情︰“妖尊大人,既然您也心疼這小姑娘,何不收了她,也不指著她光耀師門,隨便教教便是,就當收了她在听茸境常住,當個花瓶也罷。”
一個花瓶,听茸境還是養得起的,再說,這花瓶往听茸境里一擺也賞心悅目。
鳳青嘴角微微下沉,抿了抿︰“她不是花瓶。”
“?”
不然是飯桶?
鳳青嗓音沉沉,音色帶著泉水擊石的清冷︰“她比冥魘花還毒。”
“……?”
鳴谷越听越一臉懵逼,怎麼好端端地從飯桶花瓶扯到冥魘花毒了?正要發散性問一問,就听見妖尊自言自語似的,卻又是問句︰“鳴谷,你知不知道我為何會修佛法?”
從他來听茸境伺候起,妖尊便已經是成日里一本佛經一壺茶了,過得跟個世外僧人一樣。
“鳴谷不知。”鳴谷抬眼,表示他的好奇與求知若渴。
鳳青背著身,逆著白雪投射的淺光,臉浸在一片陰影之中看不清表情,低低嗓音在空氣里震顫。
他說︰“七百年前,我便入了魔道。”
鳴谷瞬間呆若木雞。
似笑,嘲諷又漠然,鳳青繼續靡靡低音,飲了酒似的,不太真實的嗓音︰“我剜了心,修身養性了幾百年,參完了整個北贏的佛理,這個花瓶,一個晚上就能破了我所有佛道,會立地成魔。”
一個晚上……
就是那晚妖尊從小殿下夜宿的屋里踉踉蹌蹌出來的那個晚上。
鳴谷驚愕得渾身都在顫抖。
七百年前入了魔……
難怪會修佛道,難怪不殺生,難怪連心都剜了,七情六欲全部摒棄。原來,避世听茸境不是為了修佛,是為了驅魔。偏偏,橫空砸來一個畫滿桃花的花瓶,在听茸境遍地開花了,那花還比冥魘花還毒,讓佛壇的老人家立地成了魔!
不妙!大大的不妙!
鳴谷恍然大悟了,話鋒立馬就轉了︰“妖尊,您還是離花瓶遠一些吧。”有毒啊!
鳳青眼眸潑墨,在薄陽下濃郁,有很漂亮的光澤,只道了一句︰“將听茸境外的冥魘花全部毀了吧。”
他早就百毒不侵,那晚,他不是中了冥魘花的毒,是中了她的毒。
自欺欺人也罷。
鳴谷甕聲甕氣︰“是。”
他惆悵冥魘花哪有花瓶毒啊!
桃花是在次日被送回了大陽宮,無病一身輕,也不知道鳳青給她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只是,她心情不好,郁郁寡歡。
回來她便听說,听茸妖尊座下十七弟子定了,是玲花雀族的流零,以高超的廚藝過五關斬六將,成為了鳳青的入室弟子,說是下個月就會去听茸境行拜師禮。
桃花听了簡直心里滴血,她決定,和那個廚子不共戴天!
這日午膳過後,桃花吃到一半,摔了筷子,一副‘本公主不爽本公主要發難’的表情,森森地說︰“把掌廚叫來。”
不大一會兒,玲花雀流零就被傳進了殿,他恭恭敬敬的︰“殿下。”
語氣像個刻板老派的高齡老頭,偏偏生了一副我見猶憐的臉,眸子微微垂著,水光那麼一蕩,就像泫然欲泣,桃花本來想拿出她氣蓋山河的氣勢,看見這幅楚楚動人的模樣,語氣就弱了︰“這個糯米雞,很咸。”
美人孔雀抬頭,正正經經地回話︰“不咸。”
桃花掐著嗓門︰“公主說話,不準打岔!”
美人兒就低頭,乖乖听訓,那模樣,要多楚楚可憐就多楚楚可憐。
桃花忍住美色禍人,扭過頭去︰“太咸了。”她不由分說,“重做。”
流零抬頭,瞧了瞧懶懶斜靠在椅子里的少女,正噘嘴挑眉,眉宇里神采飛揚,想藏了一只活潑翩躚的蝶。
他低頭,不吭聲,去廚房重做了。
當然,還沒完!
晚月以前教過桃花,對待情敵和敵人,要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完全碾壓,絕不能心慈手軟。
桃花是個好學又超高領悟的殿下,于是乎——
“太淡了,重做。”
“太膩了,重做。”
“肉太老了,重做。”
“……”
第不知道多少遍雞蛋里挑骨頭之後,流零那只孔雀還是毫無怨言地重做重做,那脾氣好得比春盛時期熟透了的青油果還要軟。
桃花捏不下去了,實在不忍心再辣手摧花了,折騰地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拿起一只雞腿就大快朵頤。
“沒有雞了——”流零美人突然折回來,瞧見桃花手里那只雞腿,愣住了。
桃花︰“……”放下雞腿,慢條斯理地擦擦手,少女忍住窘態,“沒有雞怎麼了?”
流零愣了一愣,回了神︰“做鴨行不行?我會做七寶鴨,味道比糯米雞還好。”
桃花條件反射︰“好!來兩只!”
梅花酥和織霞織胥︰“……”
流零美人笑了,板正的神色柔和了不少,越發美色傾城,他歡歡喜喜,跑去做鴨了。
桃花吧唧吧唧嘴,誒,好想吃七寶鴨啊!她應該要三只的,好!後!悔!
一刻鐘後,熱騰騰的兩只大肥鴨就端上來了,桃花連肉帶湯全部吃進了肚,好吃得她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了,吃完,她才想起來正事兒還沒辦。
桃花支著下巴思考了一下人生,然後對孔雀美人鄭重其事地說︰“是本公主無理取鬧了。”
流零剛要說不,桃花小公主就跳下了椅子,去屋里翻箱倒櫃,隨後抱了三大箱箱玉石珠寶出來,一股腦塞到流零手里︰“給你的。”
孔雀美人兒受寵若驚︰“不用這麼貴重的賠禮——”
揮金如土的公主殿下十分豪氣雲干地說︰“要是不夠你開個價,只要你能離我家青青遠點,金山銀山功名利祿我都給你。”
美人兒懵︰“……”
這橋段,好像話本里小姐兒的母親用錢打發窮秀才,富家小姐與窮酸秀才坎坷崎嶇的情路,有錢有勢的官家人棒打鴛鴦……
毫無違和感!
流零覺得小公主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比如還以為他的性別與性取向,然後他便有骨氣地把三箱金銀珠寶放下了。
桃花公主好失望的︰“不夠嗎?”她嘆氣,仰頭四十五度作猶豫狀,“我就知道,畢竟我家青青世界無敵第一好,識貨的人都不可能為了金銀財寶就放棄他的。”
流零︰“……”
桃花低頭,毛茸茸的小腦袋耷拉著,像打不精神的小獸,悶悶不︰“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地悲傷。”
流零︰“……”他走了幾步,“要不要再給你做一只七寶鴨?”
小腦袋立馬抬起來︰“好啊好啊,我要兩只!”
流零就做鴨去了,徒留等鴨吃的少女對著一桌殘羹冷炙,獨自悲傷,頻頻唉聲嘆氣。
沒過一會兒,能解憂的七寶鴨沒來,來了一只兔子,在殿外亂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偷偷摸摸翻牆來的似的。
“桃花!”
“桃花!”
桃花翻了個白眼,不想理那只沒心沒肺的蠢兔子。
兔子君完全沒發覺殿中的低氣壓,蹲到桃花旁邊去,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哥倆好地說︰“桃花,喝酒去不?張大蟹抓了兩只成精的蛐蛐,我們開一局。”
桃花推開他,耷拉腦袋︰“沒心情。”
喲,平日里最愛玩的小祖宗開始厭世了?
花滿覺得不可思議,摩挲著下巴打量︰“你怎麼了?”
桃花有氣無力︰“病了。”
她身體不好花滿是知道的,立馬良心發現,作擔心狀︰“你又心肝脾肺疼了?”
桃花搖頭,抱著膝蓋蹲在角落里畫圈圈,聳聳肩膀有氣無力地說︰“我害相思病了。”
相思病?!
好新鮮呀!
花滿圓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一臉高深莫測︰“我知道了。”大嗓門一驚一乍,作驚恐萬分狀,“桃花,你真厲害,你都不是禽獸,居然還會思春!”
“……”
桃花給了一個白眼,一點都不想和這只蠢兔子做朋友了。
看小姑娘不吱聲了,花滿更加篤定了桃花這是思春,這是禽獸成熟的前期癥狀,他善解人意,為兄弟兩肋插刀,一身正氣地說︰“說吧,誰家的小男妖,我去幫你捉來,你把他按在草坪上干,干到他听話為止!”
這一口騷話,都是從赤練營學來的。
桃花听了,眼楮都發光了︰“好呀好呀。”滿含期待地眨眨眼,眼里燃起了一簇火焰,整個人都鮮活了,“我早就想和青青滾草坪了。”
“……”
瞧這迫不及待的樣子,還不是思春他就不是兔子!不過……花滿突然愣住︰“青青?”轉念一想,驚呆了,“你是說听茸境的鳳青?!”
桃花小雞啄米︰“嗯嗯!”
“桃花,”花滿拱拱手,“我敬你是條漢子,野心勃勃呀。”
桃花︰“……”
生無可戀,誰也別攔她,讓她憂郁,讓她獨自悲傷。
桃花頭一甩,不理兔子了。
花滿又湊過去,幸災樂禍得不得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老鳳凰祖宗抵死不從?”
桃花被戳中了傷口,悲痛得不能自已,悶聲悶氣地說︰“他不選我,選了一個做飯的廚子當十七弟子,不能當他的入室弟子我就不能登堂入室了。”癟癟嘴,想哭,“好憂傷的呀。”
“多大點事,過來,小爺給你支一招。”花滿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過來。”
桃花猶豫了一下,顛兒顛兒地過去听兔子軍師的指揮。
比起花花腸子,北贏沒有誰比得過花滿兔子。
這日下午,桃花連午覺都沒有睡,被折耳兔族家的花滿小公子邀了出去,說是要一起去抓一只巨無霸蛐蛐,然後把張大蟹的鎮北大將軍給死死壓住。
梅花酥自然隨同公主前去,沒有去荒郊野外,就在妖都城里的長眠山上。
一路上,桃花嘴沒停過,圍著梅花酥小姐姐團團轉。
一會兒問她︰“酥酥,你累不累?要不要去那邊歇會兒?”
酥酥拒絕,面無表情。
一會兒又問她︰“酥酥,你渴不渴?”
酥酥還是拒絕,眼睫毛都沒動一下。
“酥酥,你餓不餓?”
“……”
梅花酥扭頭,正色︰“殿下。”
“啊?”桃花做賊心虛似的,立馬移開眼,摸摸鼻子,抬頭看看鳥兒低頭瞅瞅酥酥小姐姐的鞋子。
這模樣,怎麼都不像來抓蛐蛐的。
梅花酥道︰“你一直看著臣下,是捉不到蛐蛐的。”
她乖寶寶地點頭︰“哦。”往前蹦噠了兩步,又蹦噠回梅花酥身旁,“酥酥。”
“殿下請說。”
桃花商量的語氣︰“我能不能自己去捉?獨立自主我是楚堅強!”
哦,原來是想支開她,難怪,公主還病著,瞬移不過她。
梅花酥板著臉,毫不松動︰“不行,尊上有令,不能讓公主你單獨行動。”
桃花癟癟嘴︰“哦。”
小公主不開心!蹦蹦噠噠了幾步,追著一直靈雀兒去耍了,靈雀兒嘰嘰喳喳,也不知道說什麼,總之梅花酥听不懂除犬族與蜥蜴族之外的獸語。
走到前面山頭,突然,樹上跳下來幾只男妖,蒙著面,扛著刀,凶神惡煞地吆喝︰“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
桃花忍不住吐槽,好老土!下一秒,她倏地後跳,捂住嘴,作驚恐樣︰“酥酥!我好怕好怕!你快打倒他們!”
劫匪一號,躲在後面,嘴角狠狠抽了抽。
“不想死就讓開。”梅花酥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一身與生俱來的戾氣。
對方劫匪不知道是哪個,傲嬌地回了一句︰“我就不!”
桃花︰“……”
“鏗——”劍出刀鞘,梅花酥左手握劍,直指,“找死。”
還是那個不知道是哪只的妖男,照樣掐著嗓子,九曲十八彎地浪了一句︰“你來追我呀~呀~呀~”
桃花︰“……”
劫匪甲乙丙丁︰“……”
梅花酥握劍的手,咯咯作響,身後,小公主慫恿,命令︰“酥酥,快去,把那個刁民抓來給我當馬騎。”
梅花酥遲疑了一下,還是提劍去追了。
風吹草動,樹影婆娑,隨後,山間鳥獸散去,陣陣鬼哭狼嚎跌宕起伏,嗷嗷亂叫與哀嚎聲一片一片。
“嗷嗚!”
“不是說好的不真打嗎!”
“誒呦,我的老腰!”
“老大老大我不干了,一打蛐蛐老子也不干了!”
“住手住手,我投降,我不是打劫的,我其實是——”
一個很假很造作的聲音平地一聲雷,大喊︰“殺呀!不願做奴隸的小弟們,抬起你們的刀來,用你們的血肉築城新的篇章。”
“老大——”
“不準做逃兵,上!”
“嗷——嗷——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