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憑一句話,陌玉便確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于爺爺,很多事情能放下就放下,將自己困在一個地方,是不明智的選擇,亦是愚蠢的選擇。”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可是丫頭啊,有些事情,道理誰都明白,可明白了,不代表你就能做到,若真的如此,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犯錯誤嗎?“
于一品搖頭,“人活一世,誰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不用勸,幾十年,我早已看明白了,想透了,不開心已然注定,我為何要讓他們死的安寧?”
于一品的目光冷的讓人發顫。
陌玉嘆息一聲,有些事,能勸,有些則是不能勸的。
“我只是覺得,您這樣太不值得了。”
“不,我倒是覺得很值得。”于一品愉悅的笑了出來,“看著他被我寵的無法無天,然後一朝跌入地獄,那樣的感覺很好,我覺得好的不能再好了。我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看著他掙扎哭泣求饒,然後讓他在痛苦中結束這一生。”
“雖然死的早些,但平常人一生都不能擁有的東西,我全部都給了他,他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嗎?”
于一品的一番話,雲淡風輕,但也正因為雲淡風輕所以才更讓人恐懼。
“既您已有選擇,那陌兒也就不多勸了。”
陌玉再次嘆息,已成定局,遠不是旁人一兩句話就能改變的。
“說說你自己吧,這次回來,想要怎麼做?甦家跟姜家的事兒我也听說了,準備將他們兩家拉下來?”
“我哪有那樣的本事。”陌玉搖頭,“爺爺您可知阿婆跟甦蕭之間的事情?”
“知道,當然知道。”于一品面帶憤色,“雖然當年事情的真相除了當事人,誰都不清楚,但很多事情,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你阿婆,是被甦家硬生生的逼出家門,發下毒誓的。”
“毒誓?”陌玉眸光一冷,這樣的結果出乎了她的預料。
“當年,葉氏可是整個京城的皇家貴冑都爭相求娶的奇女子,只是葉家人丁單薄,後來又因為牽扯進了麻煩的案件中,所以方才敗落,而葉氏也正是在那之後的第三年被逼出了甦家大門。”
“甦蕭的父母當年並不喜歡葉氏,認為她太過強勢,但他們也不想想,若是沒有葉氏,他甦蕭還不知道在哪個窮鄉僻壤窩著,又怎能有如今的成就與風光?”
“人們都說,吃水不忘挖井人,可甦家一門上下,都是切切實實的白眼狼。”
“甦家的榮耀不是……”陌玉震驚,于一品說的話可跟如今在外面流傳的版本有所不同。
“你若是皇帝,會重用曾經的叛逆之臣嗎?”于一品嗤笑一聲,“誰會用?即便用了,誰又敢許之以高位?如今的內閣可跟開朝時的內閣不同,切切實實的權力跟附庸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若不是如今的甦家可用之人不多,如今的朝堂,怕是甦家的天下了。”
“皇帝都不管?”陌玉沉聲問道。
“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更何況,他既然已經用了甦家,又如何明目張膽的打擊?再者,甦蕭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人,他跟誰走的都不近,他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做的事情,比大部分的人做的都要好,儼然一個忠臣重臣的模樣,又要如何管?”
“甦蕭能有今日,乃是葉氏數次進宮跪求與皇帝見面的結果。”
“先帝可比當今這位更為難纏。”
甦蕭,兩朝重臣,從不曾被皇帝猜忌懲罰過,做官如此,百年難求。
“可偏偏,誰都不知葉氏,只知甦蕭。”
于一品嘆一聲,是對葉氏的惋惜,亦是為她鳴不平。
“後來,葉家沒落,葉氏雙親皆因意外而亡,葉氏無心顧及家里,甦蕭,就是在那個時候抬了一人進門。是妻,而非妾。與葉氏平起平坐,而且她還懷有身孕。熟識葉氏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卻硬生生的被生活逼成了那種無奈悲憤的模樣,若是旁人,還能有娘家撐腰,可她有什麼?她什麼都沒有。”
“難道外面的人就沒有多說什麼?”陌玉蹙起了眉頭,在朝為官,總有看不慣的人,甦蕭持身不正,地位不穩,不應無人出頭。
“本來有,後來便沒有了。一則是因為那位姑娘曾數次救過甦蕭性命,當然,是真是假,我們無從知曉,二來對方亦是無依無靠,兄長跟甦蕭曾是好友,過命的交情,臨終托付,又因為意外,兩個人發生了關系,甦蕭怎能不顧?三則,是葉氏同意的,並且放出話來,她跟甦蕭的新夫人情同姐妹,凡是有為此為難甦蕭者,便是跟她過不去。”
于一品感嘆道,“當時整個京城都流傳著一句話,娶妻如此,夫復何求啊。可造化弄人,等很多事情都散去之後,誰能想到葉氏竟然會離開甦家,遠走他鄉呢?”
“從此,另一位便堂而皇之的成為了甦蕭的正妻,而葉氏,則是慢慢的消失在了人們的記憶中,即便提起,也只會感嘆一句,哦,她啊,那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也就只剩下這句話而已。”
“當年的老人死的都差不多了,丫頭,恐怕沒什麼人會幫你,你打算如何?”
陌玉手指輕捻,“甦蕭跟阿婆可有和離?”
“沒有。”于一品搖頭,“我很確定,在葉氏離開之時,我見過她最後一面,也曾問及這件事情,她說,事情未了,牽絆為解,無法和離。雖然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但她說話時,卻帶著憤怒與怨憤,她並非心甘情願,而不是不得不走。”
“葉氏在甦家蹉跎半生,最後卻落得那麼一個下場,你若是有需要,盡管來找我,老了老了,什麼都不在乎了,也就可以拼一把了!”
于一品捏緊了拳頭,這是他此生第二件掛在心上的事情。
“阿婆的骨灰還在我這兒。”陌玉道,“等年後吧,一切等年後再說,爺爺您要不要去我那兒坐坐?我如今住在顧霖的臨水亭,您听說過了吧?”
“听說了。”于一品點頭,恨鐵不成鋼的點了點她,“你啊,人還沒嫁過去,心就飛過去了,讓他得手的太輕易了。”
“老頭你可別在背後編排我,那兒就輕易了?我可是從小丫頭幾歲開始就守著,這都多少年了還輕易?你見誰家討個夫人都是一討十幾年的?”
顧霖不滿的聲音傳了過來,話音還未落,他便出現在了兩人面前,衣袂落下,帶起的清風亦帶著些許的涼意。
“這事兒辦得漂亮,既然那二世祖已經揚言說要收回你所有的作品了,那這件事兒就別適可而止了。我記得不管是甦家還是姜家,可都有不少你的藏品啊。”
顧霖笑呵呵的看著他。
“你這可是為難人啊。”于一品一展衣袖,雲淡風輕。
“為難的又不是你,你發什麼愁?”顧霖聳聳肩,“就說這事兒你辦不辦吧?”
“辦,當然辦,霖郡王都說話了,小老兒哪敢不從啊。”于一品笑呵呵的拱拱手。
“你可別埋汰我了,一個郡王而已,您老人家也會在意?”顧霖坐在了陌玉身邊,“于大師也太沒有見過世面了吧。”
“旁人的郡王跟您這位郡王可不一樣,你可是沒有封地的啊。”于一品搖搖頭,“也不知道這個名頭能鎮住多少的人。”
“我的臨水亭便是我的地盤兒,不用人封的地盤。”顧霖像是沒有听出他話語中的嘲弄一般,“我看您居住的那片山不錯,不如您照顧照顧晚輩,讓給晚輩如何?”
于一品斜了他一眼,呵呵一笑,笑容又倏地收斂了起來,“滾。”
“那就不陪您了,我說的事兒,您可要快點辦,畢竟那是您自己的人,若是我出手,您的臉上怕是會無光啊。”
顧霖握著陌玉的手,順便將她也給拽了起來。
陌玉有些疑惑,她沒說自己要走啊。
“你小子敢給我下絆子,信不信我抽你?”于一品眼楮一瞪,抓起茶杯做了一個朝著他扔過去的姿勢。
“那您就快點啊,老人家,做事總是慢悠悠的,我們年輕人不習慣啊。”顧霖呵呵一笑,絲毫不懼,“走了,您慢慢喝,走的時候記得關門啊。”
“哎,我……”
“有人找你,很重要的。”顧霖堵住了陌玉的話。
“于爺爺,下次咱們再聊,您一定要來臨水亭坐坐啊。”
陌玉抱歉的說到。
“好好好。”于一品立刻笑呵呵的應下了。
出了小爻居的門,鑽進馬車,陌玉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咱們這是去哪兒?”
“有人請吃飯,帶你去開開眼。”顧霖雙眸微眯,唇角的笑容帶著一抹冷意。
陌玉疑惑,“開眼?什麼眼?”
“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陌玉滿肚子的疑惑,但顧霖打定了主意賣關子,所以她什麼都沒有問出來。
他們去的地方看起來像是誰家的私宅,大院子十分清幽,門開一扇,入眼的是一叢翠竹。
無人引導,顧霖帶著陌玉,輕車熟路,像是來了很多次一樣。
“你來過?”
陌玉疑惑的問道。
“來過,兩次,我記性好。”顧霖笑道,“更何況我是剛從這兒出去,直奔小爻居的。”
“你知道我去了小爻居?”
“猜到了于一品會去找你,踫踫運氣唄。”顧霖隨意的說到。
陌玉點點頭,任由顧霖牽著手,四處看著風景。
宅子的布置十分講究,但卻也讓人覺得十分擁擠,一步一景,美則美矣,但卻總覺得像是很多東西擠在一起,隨意堆出來的精致。
格子窗外面,入眼處亦是滿目枝丫,好似在這里看不到什麼房子樓閣一般。
牆壁上也滿是植物,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長廊漫漫,讓陌玉漸漸的生出了一種心寒的感覺。
“到了。”
拐過了一道垂花門,顧霖停下了步子。
陌玉抬眸望去,前方不遠處的亭子里,一道人影端坐,手揣在了袖子里,竹簾擋住了他半截身體,緊靠此,也猜不出什麼。
“走吧。”
顧霖握緊了陌玉的手,大步朝著亭子走去。
竹簾掀開,落入眼中的老人讓陌玉的腳步一滯。
“甦蕭。”
她停下了步子,目露森寒。
雖是外面,但亭子里卻並不讓人覺得如何的冷,反而還有些溫暖,溫度是從腳下傳來的,亦是因為此處比別處的溫度要高一些。
“你就是她提及的玉丫頭嗎?”
甦蕭睜開了眼楮,他側眸抬頭,蒼老的臉龐已經看不出了年輕的模樣。
步入古稀的人,從外表上,早就已經失去了一切,那雙眼楮,也亦是一片混濁。
陌玉沉默,她一言不發,因為不知對方來意,所以便不會輕易開口。
“她給我寫過信,說她命不久矣,找了一個傳人,讓我務必善待。”甦蕭一伸手,“坐。”
顧霖捏了捏陌玉的手,拉著她在甦蕭的對面坐下。
“那是七年前的事兒了吧,從此以後,我便再也沒有收到過她的消息。在她走後不久,霜兒也去世了,她應該跟你提起過吧?我的另一位……”
“阿婆從未與我提過。”陌玉聲音冰冷,“我對你們一無所知,甚至若不是阿婆臨終托付,我都不知她到底來自哪里。甦蕭,咱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今日來見你,我已是破了自己的誓言,所以有話不妨直說,這地方我待著不舒服,咱們不熟,我對你的事情亦不敢興趣。”
陌玉直來直去,不給對方留絲毫情面。
顧霖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了甦蕭的臉上,威脅的意思不言而喻。
甦蕭的面皮也有些緊繃,袖子里的手指猛然攥緊,要說不生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他卻知自己不能將陌玉怎麼樣。
“我想讓她入土為安。”甦蕭誠懇的道。
“冒昧問一句,那位的位置,在那兒?”
甦蕭沉默了一瞬,“祖墳。”
“那很簡單,將之遷出來,我不管你將她扔去哪兒,必須挖出來,阿婆不與畜生同在一片地。”
“丫頭!”甦蕭聲音一沉,“做人要厚道,要適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