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城主說定之後,凌辰毫不猶疑的把定心珠送了出去。
老城主對凌辰如此信任他表示高興和感動,同時順手揮出一股巨力把少年人從窗口打飛,趕下了涼亭,緊接著自己攜著兩個婢女也飄然跳下涼亭。
而後這座三層涼亭閃出一層淡淡的金光。
凌辰心有所感,只覺得亭內一股強悍的能量正在緩緩運轉,登時驚愕問道︰“這座亭子,不會就是?”
城主老人點點頭,得意道︰“怎麼樣,沒想到吧?定元盤說到底是一種聚集天地能量的傳送陣法,陣基在,陣法的表象就不重要了。據我所知,主域每個地方的定元盤樣式都各有特色,但萬變不離其宗,我只是在定元盤上覆蓋了一個涼亭作為偽裝,粗劣的小手段而已。有些厲害的定元盤,是依勢而建,酌情而造,能夠充分利用周邊的環境,以此擁有更強的力量和功能。”
“小子,你站到亭子里去。”老人說道。
凌辰依言走到涼亭底層最中央的位置,只見四周八根亭柱各自閃出迷蒙金光,地面上更是如同潺溪流水般緩緩浮現一條條曲線優美的金色光線,組建成了一幅繁復玄奧的陣符圖案。
城主老人笑眯眯的看著凌辰︰“你叫凌辰是吧?老夫記下了。”
凌辰感受著身周定元盤啟動時能量肆虐的奇異感覺,沖城主老人笑了笑,眼前陡然變幻,還不及有所反應,下一刻便出現在一個水聲淼淼、人聲喧嘩卻又秩序肅然的陌生環境中。
這個時空轉換的感覺,詭異、奇妙、誘人,卻又轉瞬即逝。
凌辰定了定心神,只覺得傳送似乎只在瞬息之間,其中的過程一點也想不起來,就像是眨了個眼,場景便全然變換。
這是已經到了青城了?
還沒等凌辰回過神,兩個一襲白衣的年輕人便迎上來,語氣禮貌而沉穩︰“歡迎來到青城,入城請沿河往南走。”
凌辰看向兩個白衣人。
行道人!
瞬間凌辰便判斷出這兩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白衣人是實打實的行道人,只不過修為不高,似乎只在分立道初階上下。
而凌辰舉目望去,只見周圍還有數十個同樣的白衣青年,修為大多不高,甚至還有尚未踏入道境的,但他們都清一色在胸口紋著一朵縹緲碧透的青雲,正在接待指引著來來往往、連綿不斷的熙攘人流。
這些一身白色袍服的人應該都是青雲閣的弟子吧?
是了,除了青雲閣,還有誰能把持著青城的定元盤呢?
凌辰看向這些白衣人的目光瞬間有些復雜起來,有些羨慕,也很忌憚。
茫茫浩瀚的主域,其中屹立著無數城池,但唯有三都六城,億萬年來長盛不衰,聲名鼎盛,擁有著非同凡響的影響力,可以說是主域的中心。
而青城作為三都六城中的六城之一,能將其牢牢控制在手中的門派,可想而知是非常強大的。
這個門派就是青雲閣。
青雲閣之強,可謂深不見底。主域情勢錯綜復雜,各種各樣的高手和勢力勾連縱橫心懷野心,覬覦垂涎三都六城者不知幾何,而青雲閣依然牢牢把持青城已逾數十萬年,底蘊之厚、實力之強根本毋庸多言。
這是一個隨便伸出個指頭就能碾死凌辰幾萬次的龐然大物。而那些白衣人身為青雲閣門下弟子,凌辰自然難免生出羨慕和忌憚的情緒。
準確來說,羨慕愈少,忌憚反而愈多。
青雲閣經營青城迄今,耳目眾多,密探遍布,凌辰身懷神秘鐵盒,又有著尋找江蓮玉脂的任務,還是那句話,低調行事。
一邊想著,凌辰一邊順著人流向南面的主城走。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周圍的環境,頓時嘖嘖驚嘆稱奇不已。
青城的這座定元盤,居然是在水里的!
青城的歷史悠久到無法追溯,這座古老龐大的城市坐落于主域東南方位,背靠青城山,東臨𣸑K 褂幸惶跬褡 暄訓暮恿鞔喲碩 凶鑾迥蘚櫻 繃饗蚨 閎 仕 br />
定元盤,就設在青城外的清霓河之中!
凌辰看向四周,只見清霓河煙波輕淼,水流平靜,沿河兩岸還栽滿了如夢似幻的緋夢桐木。緋夢桐木闊葉高大,枝干細密,葉如雨虹,色澤七彩繽紛,夢幻絢爛,終年不凋,非常漂亮,倒映在清霓河中更是將河水渲染的宛如彩虹落地,化為蜿蜒的霓虹長道,曲折綿延,充滿了爛漫色彩。偏偏清霓河的河水純淨透澈,甚至可以見到游魚在絢爛多彩的河中逡巡嬉戲,如同游蕩于浮空的彩虹里,奇趣非常,讓人不忍移步。
清霓河這一名字的由來,便源于此。
清霓河如此美麗,堪稱青城最著名的景色之一。河水從南而入,過外城轉向東流,到了城郊這一段水域,便是定元盤所在。
低頭看去,凌辰腳下是一方純白色的圓形光台,足有二十丈方圓,高度剛好與河水平齊,光台表面有著秋楓城的涼亭定元盤相似的陣法紋路,只不過更加繁復玄奧,而且時隱時現,極為神秘。整個定元盤光台都散發出淡淡的白色熒光,被周圍絢麗彩虹般的河水遮掩的幾乎看不出來。
真是神奇啊!這青城的定元盤好像並非物質構造,而是純能量實體,簡直是匪夷所思!
凌辰心中驚異,在青雲閣弟子的指示下向外走去。連接定元盤光台的是一條寬足有兩丈的木質浮橋,一樣和水面齊平,踩上去只覺得微微下陷,擠壓的河水好像要溢上來,卻又異常穩固,一直通向河岸。
凌辰東張西望的走在浮橋上,只覺得周圍景色怡人,但行人異常之多,甚至可謂摩肩接踵。而且其中不乏許多氣息悠長厚重,讓他看不透的人。
這些人,不會都是行道人吧?青城的行道人出入量居然這麼大嗎?
凌辰心下驚駭,卻不動聲色,只是混在人群中向青城走去,心中疑惑不已。
縱然青城作為三都六城,游客吞吐量巨大,但這人山人海,高手層出的景象,未免也太嚇人了吧?
直到進了城里之後,凌辰終于知道了原因。
只見青城宏偉高聳的主城樓上此時正掛著一面巨大的紅底燦金條幅,上書五個金色大字。
青城歡迎你!
這五個大字下方還有一行小一號的字︰距離青蘿小姐比武招親還有2天!
其中2這個數字被著重加粗,而且隱隱流出一股法力痕跡,整個條幅都顯得極為惹眼。
原來青雲閣閣主大人的千金要擇婿了!
青城的掌控者、聲名響徹主域的青雲閣自立派以來,便不斷壯大,迄今已歷十數萬年。雖有風雨飄搖之時,但現今卻是愈加壯大,傲視主域群雄,地位不可動搖,其中原因除了本身實力強大,還因為歷代掌教大多英明睿智,其中也包括現任掌教,青征。
行道人壽命漫長,與凡人不同。青征雖然歲數說起來也不小了,卻依然還是英武壯年,膝下有一子兩女,其子身為長兄,與青征一樣是宏才大略之輩,修道天賦也不錯,名為青翊,早在數年前就已結親,而且必然是青征之後接繼青雲閣大統之人,不需多言。
倒是他的兩個女兒,據說都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之姿。只是小女兒年級尚小,據傳還只有十六歲,極為受寵,被青雲閣深藏愛護,外人從不得見,就連名字都少有人知道;而年序居中的次女就不一樣了,此女名為青蘿,姿容絕色,年方二十一,待字閨中,正是青春風華,該當出閣之時。
早在三年前,青征在征得青蘿的同意後,就已經放話立榜,要舉辦一次比武招親來為愛女擇婿。
三年時間,青雲閣比武招親的榜文也傳到了四面八方,招來了無數遠道而來的青年豪杰。
而凌辰竟然剛好在距離比武招親只剩兩天的時候趕到了青城,也就怪不得清霓河定元盤那里會有這麼多人,敢情都是來湊熱鬧的。
不過如此人聲鼎沸、洶涌如潮,可見美女的力量實在是太可怕了!
當凌辰被夾在人群里,連城門口都很難擠進去的時候,不禁如此感慨著。
進城之後,凌辰混在人潮中在青城稍微轉了一圈,發現了一個很嚴峻的事情。
貌似青雲閣把這次比武招親宣傳的太厲害了,甚至當成了一個宣傳青城、提高青雲閣地位和知名度的機會,這從城門口那囂張的巨大條幅也能看的出來。
這樣也導致太多的行道人乃至凡人紛紛涌入青城,此時這個論規模和面積都能在主域穩排前十的超級大城居然……人滿為患了!
這種事情簡直不可思議,但卻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
青城之大,佔地極廣,常住人口足有百萬。但是早在半個月前,全青城的所有客棧、酒樓甚至風月場所,全部都已經住滿了。
而近半個月以來,還有更多的人在陸續涌入青城,整個城池日漸擁擠。好在青雲閣似乎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火速派人協調此事,城內許多民宅都有償供給外來人客居暫住,要價極高,但依然供不應求;而後青雲閣又在青城各處公共場所、空曠場地設置了成百上千簡陋的臨時安置點,用以安置那些數目龐大但囊中羞澀的平民,終于勉強容下了前來看熱鬧的洶洶人潮。
作為最後兩天才趕到青城的散兵游勇,凌辰在發現城中最破落陳舊的客棧里勉強能空出的一間馬房都要二百一十兩白銀一晚後,果斷揣著自己懷里可憐巴巴的三百兩銀票去了最近的一個臨時安置點棲身。
臨時安置點也早已人滿為患,在這里的好像沒有一個行道人,除了一部分的普通凡人,還有很多都是些沒錢沒勢、沒落失意的武人,他們除了看熱鬧之外,也不乏異想天開覺得自己或許能讓青蘿小姐一見傾心,以此平步青雲咸魚翻身的幻想派。還有一些則是想等青雲閣開閣收徒之日去拜師學藝順便找個靠山的。
總的來說,在這里的人大多見識不多、談吐粗野,卻自視甚高、氣性暴烈;如此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一時間脫靴摳腳的、赤膊搔癢的、張口罵人的、橫眉瞪眼的無所不有,整個安置點都是一股難聞的臭味,混著喧嘩吵鬧、胡侃扯皮的嘈雜聲,讓人頭昏腦脹,一言不合翻臉動手的更是屢見不鮮、屢禁不止。
而凌辰則是找了個角落,靜靜地看了一會安置點的這方亂象,竟然覺出一抹熟悉和安逸來。
白天的時候,凌辰一直在青城的大街小巷轉悠。當他親眼見到一個個聲名在外、引人論道的行道人高手;親耳听著人們所談論的關于這些高手的非凡事跡;甚至親自不斷發現隱藏在城內各處的那些或隱晦或雄渾的強者氣機,見到從未听聞的遠道而來的各個世家勢力、強大門派的風采,這樣的場面如同隨著陡然狂烈的風暴而涌起的滔天巨浪一般,沖擊著他對行道人世界最初的幻想和認知,實在是讓他大開眼界。
加上街巷酒肆里還流傳著各種小道傳聞、八卦消息,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新奇、未知、刺激而且讓人沉醉向往。
置身其中,凌辰甚至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這一切,甚至有點不太真實。
而到了晚上,到了現在,凌辰感受到了真實。
這個臨時安置點,與當初彌羅城的棚戶區又有何異呢?
左前方那個悶不吭聲的漢子,穿著一身看起來斯文整齊實際上卻大了一圈的不合身的長袍,因為盤坐在地而翻露在外的底襟還打了好幾個補丁,又被他慌忙翻了回去掩蓋好。
不遠處那個光頭漢子,長相凶惡,四處張望,卻一直沉默不語,而且刻意的忍讓著周圍來往的人,他手中寬闊的長刀大鞘引人注目,但轉手拿起時表現出了異常輕巧的重量,很顯然刀鞘里的長刀根本就是木頭做的,純粹只有唬人的作用。
還有在凌辰身旁的精瘦漢子,身形矮小,體態猥瑣,表情卻凶悍獰惡,張口之間就有要動輒殺人的意思,此時正在和周圍一圈剛剛認識的人說起殺人放火的往事,明明長得矮小,卻偏偏刻意把聲音撐得渾厚響亮,恨不得壓住所有人的聲音。
無論是悶聲漢子、光頭,還是大嗓門的小個子,包括這里的絕大多數人,他們都會穿著不合身的衣服,拿著唬人的兵器,端著高人一等的架子,斜著眼仰著下巴去看這個世間。他們是來尋覓招親的機會,來攀高枝尋機緣,來幻想著一步登天的好事,但他們並不願意就這麼承認,一如他們要用盡各種方法來顯示自己的強大和獨特,只是為了撐起自己心底那點卑微可憐的驕傲、執著和尊嚴。
他們走南闖北,苦謀生計,一個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自以為天命不凡,將一切挫折和失敗都化作自己的驕傲與閱歷以為一種勝利,可是等到青城這邊傳來比武招親的消息時,又如嗅到肉味的野狗一樣從四方撲搶而來。
直到遇見身邊的同類,又按捺下心頭的渴望繼續故作矜持,化身成一個個高人強者。
青城歡迎你。
但絕不是歡迎這樣的一群人。
當這些形形色色卻大同小異的、懷揣著不知是夢想還是幻想的小人物們聚集在這座安置點時,這里就真的和彌羅城的棚戶區一模一樣了。
是的,這里的人大多都是能夠甩出幾套把式的武人,棚戶區里的卻都是些連野狗都不如的流浪漢、乞丐和小偷流氓。
但凌辰真的覺得二者並無不同。
流浪漢和乞丐們希冀著走路能撿到一袋銀子,卻在整座城市的底層摸爬滾打,竭力維持自己的生命,還要被人們唾棄鄙夷。
這些武人憧憬自己能跨進門牆高築的貴族門閥,卻只能用自己的三腳貓功夫掙些微薄的工錢來保養維護自己的武器和顏面,但對于如青雲閣一般的頂級勢力而言,他們根本只是不值一提的螻蟻。
同樣懷著奢侈的向往,同樣的在掙扎,又同樣被輕視,也同樣在這種漫長的困斗中變得麻木可笑。
或許武人們總歸是比流浪漢高一層,但卻還有更高的階級在居高臨下的踩踏著他們。
只要往上看,就會發現對于天空而言,地面和地下並無區別。
凌辰突然想到了自己。自己又算什麼呢?
曾經也在棚戶區生活,如今又到了這個臨時安置點。
曾與野狗、乞丐為伍,如今身邊是成群的武人。
在大叔的幫助下,凌辰已經爬高了好幾層樓,這讓他欣喜;但樓上還有更高層,無數的人們依然在俯視著自己。或許那些樓上的人不會嘲笑自己,那是因為他們可能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如果依然不被注意,爬高又有什麼意義?
在這片擁擠的安置點,凌辰一時間思緒如潮,進而忽然自嘲一笑。他終于明白了大叔所說的,道無止境,是什麼意思。
人生在世,樓下的人始終被樓上的人俯視,不知樓上的人是否又在被更高層的人俯視?
一層一層,永無盡止。
那些不甘心被俯視的人一步一步嘔心瀝血費盡心機的往上爬,只想爬得更高。此時自己身旁的這些人,還有世間數不勝數的更多的人,都是如此。
凌辰開始問自己︰“你也是這樣嗎?”
在遇到大叔的時候,他選擇了拋棄乞兒的身份,去修道之路上爭逐一片不同的未來;在隱夢山脈危機難測時,他選擇了依然如常的進山歷練,去面對不能預測的危險——那麼他是否也是爭相爬高的茫茫眾人中的一個?
凌辰又回答自己。
“在底層並不就是在被更高層的人俯視踩踏,也是意味著自己可以一一去領略更多層的風景。”
自己的確是想爬高,想不斷地更上一層樓。
但凌辰並不是為了低下頭去俯視那些在他腳下的人。
他真的很想知道,這棟樓的最高層在哪,又是什麼樣的景色?
這就是他的答案。
這就是所謂的道無止境。
道無止境,心無止境。
在很早以前,凌辰住在棚戶區時就覺得,抬起頭看到的夜空,雖然星辰寥落,但真的比低下頭看到的髒亂陳舊的地面要漂亮。所以他想抬起頭看著天,想看得更清楚、看的更自在、看的更美好一些。
這就是他的選擇。
這是他選擇成為行道人修道的追求和終點。
凌辰釋然一笑,心中再無雜念,摒棄掉周圍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息的喧囂雜亂,進入自己的冥想。
他沒有想到,行途半載路過的萬般景色不曾讓自己流連,三戟口威虎山的決絕殺戮不曾使自己動搖,但偏偏在這個有著濃重的凡俗塵土氣息的臨時安置點,他以自省磨煉,得到了如此一個不小的意外之喜。
他的心境頓悟了,經此蛻變,他在分立道已經圓滿,距離靜融道不過一線之隔,已經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