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他已經在這荒蠻無人的深山生活了十六個月。心驚膽戰、毫無人性的十六個月,幾乎時時刻刻都要集中注意力防範四周。
因為時時刻刻都可能有你根本想不到的危險出現。
比如疲累不堪沉入夢鄉的時候被一條巨蟒纏上,以至于凌辰再也不敢睡覺,只能冥想打坐;比如拉個屎卻引出了一條正在地底沉睡的三尺長的蜈蚣,被追了足足七十里才堪堪甩掉;比如正與一頭鬣龜追逐搏殺,卻被一只三眼裂隼半路偷襲殺出,生生啄下了後背一大塊肉……
隱夢山脈,真的是危機四伏。
好在每日風餐露宿、茹毛飲血,吃生肉草根,喝樹汁鮮血,渾身血污泥灰,還要與蠻獸生死搏殺,這種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日子,過的久了也會習慣。
凌辰摸了摸左肋下拜鬼臉刺藤所賜的六個排成一列的細小圓形傷口,有些自嘲。
今天又多了一處傷疤。
不過可算是要回去了,回去之後就能好好療傷,休息一下了。
等到天灰蒙蒙亮,凌辰準時睜開眼,拎起包裹,在還惺忪昏沉的迷蒙清晨里倏然不見,如同幻影。
三年時光,不斷的鍛煉和實戰,逆沖流和掠影都已經烙印在凌辰心中,運用起來如臂使指。
在隱夢山脈歷練時,凌辰不知多少次面對無法匹敵的蠻獸,都是靠著掠影藏匿身形、急速隱遁的手段死里逃生。只見此時的凌辰,運轉掠影,極速一掠便是數丈,停頓時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輪廓閃過,無論是“掠”還是“影”都已經使用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只不過使用掠影趕路,雖然安全迅速,可法力消耗過巨。當天色大亮時,凌辰已經放慢身形,一邊憑借身體力量在密林山坳中疾跑跳躍,一邊回復消耗的法力。
掠影趕路加正常行進交替使用,是他琢磨出來性價比最高的前進方式。
就這樣前進了一天,期間凌辰還順手解決掉一只倒霉的與他狹路相逢的鳶尾雉雞,等到天色再次昏暗時,凌辰也再次停了下來,粗略估算,一日回程四百余里。
三千里路,不過六七天時間。
凌辰滿意點頭,找個僻靜處棲身,拿出白天宰掉的鳶尾雉雞,開始大快朵頤。
鳶尾雉雞個頭不大,天生食素,靠吸納植物精粹本元為生,因此體內毫無雜質,肉質更是爽口鮮嫩,雖然帶著些血腥味,但入口卻有一種甘甜之氣,是一種又好吃又大補的蠻獸。
凌辰吃的開心,可此時,他的腳邊卻響起一陣 的輕微響聲。
長時間的歷練讓凌辰早已養成了時刻警惕的習慣,而能夠近身到他身邊一丈之內的蠻獸必然致命而危險!
凌辰連忙起身做警戒狀,卻只見一只不過兩尺大的小獸正在自己腳邊,伸出舌頭舔了舔滴落在草葉上的雉雞血,而後用小小的腦袋蹭了蹭凌辰的小腿,兩只水汪汪的大眼可憐巴巴地盯著凌辰手中還剩大半的鳶尾雉雞。
凌辰覺得自己被萌到了。
可當他看清這只小獸的模樣時,卻條件反射般一躍跳開三丈,只覺得五雷轟頂,頭皮發麻。而這小獸見凌辰面色大變,更是如臨大敵一般看著它,不由委屈的發出嗚咽聲,目光依然停留在雉雞上。
凌辰心中驚駭,只覺得難以置信。
這小獸狼身鷹瞳,毛發幽藍,頭有尖角,翹耳長尾,脖頸處有一叢瑩白如雪的狼毫,還有背部兩側都有一個凸起的肉瘤,雖未長成,但卻能初見雛形,分明是一雙翅膀!
這種標志性的外形,這他奶娘的不就是雷翼狼梟嗎?這是雷翼狼梟啊!
雷翼狼梟怎麼都出現在隱夢山脈的外圍區域了?
凌辰只覺得當頭一個霹靂,腦袋都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雷翼狼梟,天生雷屬性,成年期後自然便有馭雷的手段;加上體魄強大,無論利爪、獠牙、鞭尾,皆可開山裂石。天賦與體魄兩相結合,近可肉搏遠可遠攻,更能展翅御空飛行,攻擊力和爆發力都極強,是一種幾乎沒有弱點的強大獸族。
而最能說明其實力的一點,就是雷翼狼梟一族是被列入妖獸級別的!
不是凌辰吹牛,以他現在的實力,一頭成年的雷翼狼梟能打他十個不費勁……
不過眼前的這頭雷翼狼梟完全還是個幼年期的小家伙,而且看樣子並不怕生,對自己也沒什麼惡意。或許它是被鳶尾雉雞的血腥味吸引過來的,小狼梟天賦異稟,腳下肉墊行走無聲,加上本身還太過弱小,才讓自己沒注意到。
不過凌辰還是覺得有些提心吊膽。
因為雷翼狼梟是習慣群居的妖獸族群……
當你看見一頭雷翼狼梟的時候,很可能它的後面還有一群同伴。至于凌辰眼前的這麼一只小家伙……要知道雷翼狼梟可是從來不會讓它們幼年期的孩子落單的……
他奶娘的啊,要是遇到一群雷翼狼梟,尤其是它們萬一誤認為自己要對小狼梟不利,那自己還不得被轟雷閃電劈成飛灰啊!
一念至此,凌辰看著緊盯自己的小狼梟,舉起手中的大半個鳶尾雉雞,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猥瑣笑容,笑眯眯的問道︰“要吃嗎?”
小狼梟當然听不懂人類說話,不過它種族高貴,天生聰慧,自然明白凌辰的意思,不由仰著頭興奮地輕輕叫了一聲,凌辰也忙不迭的點頭,小心翼翼的放下鳶尾雉雞,而後飛快的退離兩步。
小狼梟歪著頭看了凌辰幾秒,而後歡快小跑奔向鳶尾雉雞,埋頭認真啃吃了起來,尾巴還甩啊甩的,很是開心的樣子。
凌辰卻目光一凜。他察覺到小狼梟走路的時候似乎不太對。
趁小家伙專心進食,凌辰湊近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只小獸的左後腿竟有一道傷痕,且還未結痂,一直有鮮血滲出,顯然是剛受傷不久。
這傷痕的形狀,分明是某種獸類的利爪所傷!
在這基本都是蠻獸的外圍區域出現雷翼狼梟本就蹊蹺,而有獸族竟敢傷雷翼狼梟則更讓凌辰驚奇。
難道是面對一頭幼年狼梟,因此才能無視妖獸對蠻獸等級上的威壓?抑或是還有其它的妖獸也闖到了外圍區域?
犯規啊!妖獸都跑到外圍區域來了,這還怎麼玩?
凌辰心思急轉,只覺得大事不妙,剛要轉身跑路,卻听半空中一聲虎嘯。
遠處昏暗的天空中,一只虎身鷹頭,肋生雙翅,聲如虎吼的猛禽正在向著小狼梟俯沖而來,而正在歡快進食的小家伙卻是一個哆嗦,哀鳴一聲,動也不敢動,只顧渾身顫抖不已。
竟然是虎鷲!
凌辰恍然大悟。
虎鷲是一種強大的食肉蠻獸,暴躁凶戾,橫行霸道,又能飛行,極難對付。而且很多行道人都流傳說,虎鷲和雷翼狼梟是天生的死敵!一旦遇到,不死不休!
而大叔曾經嚴肅說過,這其實都是謠傳……虎鷲確實和雷翼狼梟天生不對付,但其中的錯誤就是人們把雷翼狼梟和虎鷲放在平等的層次上。實際上,虎鷲根本不足以成為雷翼狼梟的死敵。雷翼狼梟是妖獸,個體實力強大,又喜歡群居,而虎鷲不過是蠻獸,雖然看雷翼狼梟不順眼,但其實根本打不過……所謂的不死不休,一般都是虎鷲死,雷翼狼梟休——休息的休——兩者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只不過若是一些極少數情況,那自然就是另外一種結果了。比如現在凌辰所遇見的,一只落單的小狼梟跑到外圍區域,被一只成年虎鷲追殺。
與雷翼狼梟天生不合還被壓制的極為淒慘的虎鷲,一定會把小狼梟削皮挫骨的。
而小狼梟的腿傷,八成也是這頭虎鷲的追殺造成的。
凌辰看了看凶神惡煞的虎鷲和瑟瑟發抖的小狼梟,並不打算插手。
弱肉強食,這是很簡單的規矩。雷翼狼梟強大,因此虎鷲只能被打壓;而小狼梟太過弱小,也就該被虎鷲折磨殺死。
只不過不知為何,一想到小狼梟水汪汪的眼楮,凌辰總覺得有些不忍心。
悠悠嘆了口氣,凌辰身形倏然消失,在虎鷲撲殺下來的瞬間掠走小狼梟,來到一棵大樹上,借著濃密的枝葉遮擋身形。
被抱在懷里的小狼梟依然抖個不停,嘴上還叼著吃剩的雉雞不松口。
真是個吃貨,生死關頭還不忘吃!凌辰又好氣又好笑,卻只听一聲虎嘯傳來,一道惡風猛然撲近。
無奈之下,凌辰再次掠影閃開,而原先站立處樹葉橫飛,枝杈寸斷,虎鷲撲擊而下,利爪一抓便斷掉一根粗大的枝干。
如此凶威,讓凌辰咂舌不已,低頭摸了摸小狼梟的小腦袋,笑道︰“你一個小家伙面對如此惡獸,居然沒在利爪之下殞命,只是受了點傷,運氣也太好了吧?”說著施展掠影,帶著小狼梟不斷閃掠,但虎鷲卻緊追不舍,難以甩脫。
凌辰心知不妙。
無論是小狼梟的傷口還是雉雞的尸體,都散發了濃郁的血腥氣,如此便是跑得再遠也會被追上。
而虎鷲也打定主意不依不饒。
宿敵相遇,必分生死啊!
凌辰心下思忖,陡然轉向,快速移到一棵巨大的盤龍樹的樹冠上,虎鷲見到凌辰竟然現出身形,長嘯一聲,眼中凶光畢露,居高臨下俯沖,張著虎口便要將其咬成兩截。
凌辰不閃不避,于千鈞一發之際才猛然閃身,低頭從它的兩條前爪中閃過,法力凝于肘部,狠狠向著虎鷲的腹部轟去。孰料虎鷲卻陡然展翅,身體向上升了一截,讓凌辰一擊落空,四只利爪更是前後夾擊,便要抓爆他的腦袋。
凌辰身體一沉,直直下墜,再次縮回大樹枝葉中,留下兩縷被利爪截斷的亂發緩緩飄落。
不好打啊!
“要是能像大叔那樣御劍而行就好了,或者有兩件御空的法寶也行啊!”
凌辰心下轉過這些無用的念頭,突然靈光一閃,拍拍小狼梟的腦袋,說道︰“我得委屈你一下,別怕啊。”說著,身形再動,貼著地面數次疾掠,半路上將小狼梟放在一片空地上,而後隱入密林,蟄伏潛息。
小狼梟見凌辰離開,虎鷲還在頭頂盤旋,不由得哀鳴一聲,瑟瑟發抖,小腦袋埋在那半只雉雞里,口中還死死咬著雞腿,整個身體縮成一團,看起來弱小無助卻又有些可笑。
那頭虎鷲將凌辰消失不見,只留下小狼梟孤零零的,卻還有些遲疑,撲扇著翅膀緩緩盤旋。
凌辰耐心的等著,紋絲不動。
等了足足小半天,虎鷲沒有再等到凌辰出現,以為那人類已經知難而退,看著下方顫抖不敢動彈的小狼梟,最終止不住心中的嗜殺天性,吼叫一聲撲展而下。
就是這個時候!
凌辰施展掠影化為一道幻影,同時逆沖流將身體法力集中于拳中,腳底猛然一蹬,在掠影中再次加速,疾沖向小狼梟。
正好撞上俯沖撲下的虎鷲。
在虎鷲的利爪懸在小狼梟眼前之時,凌辰已經一拳轟出,精準的砸在虎鷲的下肋。
“沖!”
凌辰暴喝一聲,隨著拳中法力洶涌打出,只听虎鷲體內傳來清脆的骨裂聲,這頭凶猛地畜生一聲痛吼,龐大的身體轟然倒地,渾身抽搐,被擊中的肋下塌軟一片,從骨頭到內髒全部被這全力一擊的拳勁摧得粉碎,已然活不成了。
凌辰長舒一口氣,走近前去再補一拳結果了這頭虎鷲的性命,從它後背拔出一小撮鬃毛收在包裹里。又回身抱起猶自顫抖的小狼梟,撫著它後背絨軟的藍色皮毛,直到它安靜下來才放回地上。
小狼梟仰著腦袋看著凌辰,眼中滿是好奇。
“小家伙,我也只能幫你到這里了,快去找你爸媽去。”
凌辰微微一笑,說罷疾掠而走。
走出數十丈,將要拐到樹後時,凌辰目光瞥了一眼,只看到那只小狼梟還在望著自己,那半只之前就算命懸一線也不松嘴的雉雞就扔在旁邊的地上。
凌辰干脆離去,臉上卻不自覺笑起來。
無依無靠、只能獨自無助地面對危險的懵懂小獸,讓他想到了自己。
無論是這片險惡的山脈森林還是彌羅城,都是一樣冷酷無情,冷眼旁觀。哪怕無數的悲劇發生和生命逝去,對于這個世界而言也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故事。
而凌辰與小狼梟身在其中,又該怎麼樣呢?
凌辰的回答很簡單。
將小狼梟作為誘餌來獵殺虎鷲。爭的就是看虎鷲的利爪和自己的速度誰更快的一線時機。
生死為注定生死。
救下小狼梟只是半路的一個插曲,但妖獸出現在外圍區域卻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凌辰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往回趕。
三天後,凌辰回到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