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不必再日夜掙扎于對魏淵那份矛盾的“敬”與“恨”之間,不必再為自己忠誠的指向而痛苦迷茫。
“離開這漩渦中心,或許對我而言,是一種最好的結局。”這是朱輔煜在給好友劉好騎的信中說出的心里話。
至少,他不必在未來某一天,被迫在自己效忠的皇權與敬畏的權臣之間,做出最殘酷的選擇。
他交出了印信,脫下了那身代表著他榮耀與掙扎的甲冑,換上常服,如同一個卸下了沉重枷鎖的囚徒,平靜地走出了軍營大門。
身後,軍隊的清洗仍在繼續,鐵與血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但這一切,似乎都已與他無關了。
魏淵以絕對的鐵腕,正強行將軍隊這塊鋼鐵重新熔煉,剔除所有不安分的雜質,無論這些雜質是惡意的叛逆,還是僅僅只是不合時宜的忠誠。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魏淵要確保刀把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再無半分隱患。
魏淵揮出的第三刀,鋒芒直指那盤踞于帝國肌體之上已百余年的毒瘤——世代簪纓、卻早已腐朽墮落的勛貴集團。
朱純臣、朱至湘的瘋狂與覆滅,已然將這個群體的短視、貪婪與瘋狂暴露無遺。
他們躺在祖先用鮮血換來的功勞簿上,心安理得地吮吸著帝國的血液,卻因個人的權欲私利與對新興力量的嫉恨,竟敢鋌而走險,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險些將社稷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是時候讓他們看清現實了。”
魏淵在對心腹重臣的密議中,語氣平靜,卻字字千鈞,蘊含著足以掀翻整個舊有秩序的力量,
“當今這天下,是陛下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絕非他們這些蛀蟲可以肆意妄為的私產!更非他們可以倚老賣老、憑借祖蔭就能挑戰朝廷法度的賭注!”
雷霆手段,旋即展開。他授意督查行署的總長秦牧陽,以“清丈田畝、肅貪懲弊”為由,聯合都察院、刑部,乃至調動了神木廠部分隱秘的檔案與人力,開始了一場規模空前的系統性清算。
目標明確徹查所有勛貴、外戚及藩王歷年來的不法情事。
侵佔民田、欺壓百姓、放印子錢逼死人命、貪墨克扣軍餉、僭越使用禮器、暗通地方官員……
一樁樁、一件件或大或小、或陳年或新近的罪狀,被無數雙高效而冷酷的手從故紙堆中、從民間訴狀里、從被敲開的家僕口中重新翻檢出來,羅列成冊,證據鏈迅速完善。
以往這些足以讓言官彈劾多年卻往往不了了之的罪證,此刻被賦予了全新的、足以致命的重量。
在這股席卷整個特權階層的風暴中,遠在湖廣的楚王朱華奎,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楚王府邸內,往日絲竹管弦之聲已絕。
朱華奎獨自坐在昏暗的書房中,望著窗外凋零的庭院,手中緊緊攥著一份從京城快馬送來的密報,神情落寞。
密報上詳細羅列了督查行署正在重點核查的幾條關于楚王府的舊案萬歷年間強佔江夏縣良田千頃致民變壓下的舊事、天啟時王府儀衛司打死商販以勢壓人之案、以及前幾年被爆出的與當地鎮守太監過從甚密、疑似干預鹽稅……
每一項罪名,都足以讓他的王爵岌岌可危。
“魏淵……魏淵!”
朱華奎低聲嘶吼著,聲音里充滿了不甘與落寞。
他想起了自己顯赫的太祖血脈,想起了王府百年的榮耀,如今卻要像一個待宰的羔羊,等待著一個“權臣”的審判?這種屈辱感啃噬著他的內心。
但更多的,是恐懼,一種幾乎讓他窒息的恐懼。
他猛地想起了不久前被下達“除國令”的蜀王一族!
那可是太祖親封的世襲罔替的親藩!
就因為在朝廷推行聯合農場的過程中侵吞了百姓私田,魏淵便以雷霆手段,將其廢為庶人,王府家產悉數抄沒充公!
蜀王一系,頃刻間從雲端跌落泥沼,宗譜除名!
“他連蜀王都敢動……他還有什麼不敢的?”
朱華奎喃喃自語,冷汗浸濕了內衫。
他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這些罪狀被坐實,魏淵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對楚王府舉起屠刀。
什麼皇室宗親,什麼百年勛貴,在那位手握強兵、挾肅清逆黨之威的柱國眼中,恐怕與土雞瓦狗無異!
他試圖聯絡往日交好的其他藩王和京中勛貴,卻發現人人自危,回應皆閃爍其詞,甚至避之不及。
朝廷上下,從內閣到部院,再到那些新近被提拔的官員,幾乎異口同聲地支持著這場整肅。
清除積弊、充實國庫、安撫百姓——這面大旗無人敢公開反對。
曾經盤根錯節、足以制約皇權的勛貴集團,在魏淵聯合起來的寒門官員、新興軍功集團及皇權的共同力量面前,竟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楚王朱華奎,這位曾經在封地內說一不二的親王,此刻只能無力地坐在黑暗中,等待著京城傳來的最終判決。
他的不甘與驕傲,在絕對的實力和洶涌的勢態面前,化為了無盡的落寞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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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屬于他們這些舊日勛貴逍遙法外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當今之世,唯有順應那位柱國勾勒出的新秩序,或許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寒光凜冽的氣氛同時懸于整個北京城的上空。
督查行署、都察院、刑部的官員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獵犬,四處出擊,往日里車水馬龍、賓客盈門的各大勛貴府邸,如今門可羅雀,人人自危,皆緊閉門戶,約束子弟家奴,生怕在這個當口惹出半點事端,成為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然而,總有些被慣壞了的蠢貨,仗著祖輩的余蔭,看不清形勢,自以為天老大他老二。
這一日,北京城內城西江米巷口,恰是熱鬧時分。
永嘉伯府上的幾個豪奴,簇擁著伯爺的嫡次子張燦出來尋歡作樂。
這張燦是個典型的紈褲子弟,平日里欺男霸女、橫行街市乃是家常便飯。
此刻,他因看上一個賣果脯的老漢女兒,出言調戲不成,竟惱羞成怒,指使家奴動手強搶。
那老漢自然拼死阻攔,哭喊哀求,卻惹得張燦越發煩躁。
一名惡奴為了在主子面前表功,竟抄起路邊攤販的扁擔,照著老漢的頭顱狠狠砸下!
一聲悶響,伴隨著骨裂之聲,老漢當場頭破血流,倒地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當街行凶,致人死亡!
若是往常,以永嘉伯府的權勢,或許賠上幾兩銀子,上下打點一番,便能將事情壓下去,至多推出一個家奴頂罪。
張燦甚至滿不在乎地撢了撢衣袍,罵了句“晦氣”,便欲揚長而去。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如今的北京城,已不再是他們可以為所欲為的北京城了。
幾乎是慘案發生的同時,數名身著普通百姓服飾、眼神卻異常銳利的漢子便已悄然盯上了他們。
其中一人迅速離去報信。
不過一刻鐘,馬蹄聲如雷般響起,大隊身著黑色勁裝、臂纏紅袖的督查行署差役,在一隊京營兵士的配合下,如神兵天降,瞬間將現場圍得水泄不通!
帶隊之人,正是督查行署總憲秦牧陽本人!
他得到魏淵嚴令,正需一個典型來立威,沒想到竟有人如此迫不及待地撞上門來!
秦牧陽面沉如水,下馬後徑直走到那老漢的尸體旁,看了一眼,又看向被圍在中間、猶自色厲內荏的張燦及其豪奴。
“當街行凶,致死良民!好大的膽子!”
秦牧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冰冷的殺意,
“全部鎖拿!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張燦這才慌了神,尖叫道
“我乃永嘉伯之子!你們誰敢動我?!”
秦牧陽根本懶得與他廢話,一揮手
“拿下!”
如狼似虎的差役一擁而上,將張燦及其一眾豪奴全部打翻在地,套上重枷鐵鏈。
永嘉伯府聞訊,伯爺本人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派人四處求情,甚至試圖搬出宮中的關系,卻發現往日稱兄道弟的同僚、收了無數好處的宦官,此刻全都避而不見,甚至反過來勸說他們“認罪伏法”。
此案人證物證確鑿,影響極其惡劣,又正值魏淵嚴打勛貴不法之風的風口浪尖。
秦牧陽秉承魏淵“從重從快、以儆效尤”的意志,雷厲風行!
不過三日,判決已下
行凶致人死亡之惡奴,判斬立決,即刻執行!
主犯張燦,雖未親自動手,但指使行凶,罪加一等,一同斬立決!
永嘉伯治家不嚴,縱子行凶,削去伯爵爵位,罰沒一半家產,賠償苦主家屬!
其余參與豪奴,皆流放三千里!
判決一出,北京震動!
行刑之日,菜市口人山人海。
當凶犯的人頭落地,當永嘉伯府的匾額被當眾摘除,所有目睹此景的勛貴子弟都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從頭澆到腳。
魏淵和秦牧陽用永嘉伯府的鮮血和爵位,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時代變了!
以往那套仗勢欺人、法外容情的規矩,行不通了!無論你是何等勛貴,敢在這時往刀口上撞,就要有家破人亡的覺悟!
這一刀,砍得又快又狠,徹底斬斷了許多勛貴子弟的僥幸心理,也讓魏淵“肅清積弊、震懾不臣”的意志,成為了無人敢再質疑的現實。
他要讓所有人都明白,時代的車輪已經碾過,過去的榮耀不能成為今日放肆的資本。
順魏淵,就是順大勢、順新政、順這朗朗乾坤!
逆者,唯有傾覆淪亡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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