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淵親率的主力大軍,那玄黑色的旌旗如同破開陰雲的曙光,終于浩浩蕩蕩地出現在成都城下時,這座被孫可望十萬大軍圍困數月、飽經血火蹂躪的千年古城,仿佛瞬間被注入了滾燙的生命力。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如同積郁已久的火山,從城牆每一個垛口、從城內每一條街巷噴薄而出,直沖雲霄!
城牆上殘存的守軍丟下手中的兵器,相擁而泣;城中幸存的百姓扶老攜幼,涌上街頭,許多人激動得渾身顫抖,淚流滿面。
他們拿出家中僅存的一點糧食、一壺濁酒,甚至只是一碗清水,簞食壺漿,爭相慰勞王師。
那哭聲里,是數月來日夜煎熬的恐懼,是目睹親友慘死的壓抑,是瀕臨絕望後的狂喜,是所有情緒最終匯成的、撼天動地的解脫。
沉重的城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緩緩開啟。
人群中,老將軍李國平在兩名親兵部將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了出來。
他身上的鎧甲早已破損不堪,凝固的暗褐色血跡與新的傷痕交織在一起,花白的須發被硝煙塵土染得灰黃,面容憔悴得如同深秋的落葉,唯有一雙深陷的眼楮還殘留著一絲不屈的銳光,挺直的腰桿依舊支撐著將軍最後的尊嚴。
他看到立馬于軍陣之前的魏淵,掙扎著推開攙扶,想要依照最隆重的禮節下拜。
然而,他透支殆盡的身體已無法完成這個動作。
魏淵早已飛身下馬,一個箭步上前,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托住了老將軍即將傾倒的身形。
“老將軍!使不得!”
魏淵的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帶著發自內心的深深敬意。
“您辛苦了!成都得以保全,滿城生靈免于涂炭,老將軍居功至偉!巍巍之功,天地可鑒!本帥必即刻上奏陛下與朝廷,為將軍及所有守城將士請功!”
李國平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麼,或許是匯報軍情,或許是感慨萬千,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只化作一聲漫長到極致的、仿佛將肺腑中最後一絲濁氣都吐盡了的嘆息。
這聲嘆息里,是數百個日夜不眠不休的焦灼,是無數次親冒矢石的驚險,是看著身邊將士一個個倒下的悲慟,是肩負一城存亡的巨大壓力。
此刻,緊繃了數月的神經驟然松弛,那股支撐他死戰到底、玉石俱焚的精氣神,仿佛瞬間被抽離出這具蒼老的身軀。
他身形猛地一晃,眼前一黑,若非左右部將和魏淵及時扶住,幾乎就要癱軟在地。
“柱…柱國大人…”
老將軍的聲音變得氣若游絲,微不可聞,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成都…幸不辱命…接下來…就…就交給您了…”
話音未落,他那雙曾堅定指揮若定的眼楮緩緩閉上,頭無力地偏向一側。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位令敵人膽寒、讓士卒信賴的鋼鐵統帥,只是一個油盡燈枯、疲憊到了極點的老人。
魏淵面色一凜,立刻沉聲下令
“快!小心扶住老將軍!即刻以本帥的軟轎送回府邸,傳喚隨軍最好的醫官,用最好的藥材,務必精心調養,不得有誤!”
兵士們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李老將軍抬起,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魏淵目送著老將軍被護送離開,目光沉重。
他深知,這座城市的堅守,耗光的不僅是時間與兵力,更是這位老將最後的心血與生命。成都的每一塊磚石,都銘記著他的忠勇與堅韌。
成都衙門大堂內,火把 啪作響,將諸位將領凝重而又急切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氣中彌漫著剛剛結束大戰的硝煙味,以及一種新的焦慮,孫可望跑了,帶著十萬人馬向東流竄而去。
“柱國!給末將一支精騎,末將定星夜兼程,追上孫可望,砍了他的狗頭!”
猛如虎抱拳請命,聲如洪鐘。
“是啊,柱國!流寇潰散,正是追擊的好時機,絕不能放虎歸山!”
劉國能也附和道,堂內頓時響起一片請戰之聲。諸將大多認為,就該以雷霆萬鈞之勢,追上去痛打落水狗。
端坐主位的魏淵卻沉穩地擺了擺手,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大川疆地圖前。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手指精準地點在孫可望逃竄的東路。
“諸位的心情,我明白。但你們想過沒有,孫可望為什麼跑?又為什麼往東跑?”
他環視眾人,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
“他這不是潰敗,是主動撤退,玩的是流寇的老把戲!他那十萬人里,真正能打的不過幾萬,其他都是被裹挾的百姓,烏合之眾。”
他頓了頓,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線
“他們的優勢是跑得快,打不過就跑。但劣勢更明顯,人心不齊,像無根的浮萍,沒有穩固的地盤,走到哪搶到哪。”
“我們要是派大軍跟著屁股後面猛追,正好中了他們的下懷!”
魏淵加重了語氣。
“四川東部山多水多,地形復雜,他們可以輕易利用地形跟我們捉迷藏,甚至反過來設埋伏打我們的追擊部隊。我們的大軍拖著補給線,在山地里追著一群一心逃命的人,會非常疲憊,很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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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眾將陷入沉思,魏淵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策略。
“對付這種流寇,不能光靠追,得有一套組合拳,核心就是三條限制他們流動、斷絕他們糧食、瓦解他們軍心!”
“首先,要給他們下絆子,讓他們跑不快、跑不順。”
魏淵下令。
“立刻傳令給夔州、重慶這些東邊要害關口的守軍,命令他們不必出城和孫可望死拼,就給我依托險要地形,牢牢守住城池關隘!任務不是殲敵,是遲滯!是給他制造麻煩,讓他沒法順暢地通過,拖延他東竄的速度!”
“同時。”
他看向麾下以機動力見長的將領。
“命令莫笑塵將軍,從他的先鋒里抽調出最精銳的輕騎兵,像嗅覺靈敏的獵狗一樣,死死咬住孫可望大軍的側翼和尾巴!不需要打大規模殲滅戰,就是不斷地騷擾、偷襲。他們睡覺時敲鑼打鼓,他們吃飯時放冷箭,他們過河時半渡而擊!總之,要讓他們日夜不寧,精神緊繃,永遠提心吊膽,無法全力趕路!”
“第二招,掐斷他們的命根子,糧食!”
魏淵的目光變得冷硬。
“流寇不事生產,全靠搶掠沿途的村鎮來維持。傳我帥令,孫可望東竄路線沿途所有州縣、鄉鎮、村寨,立刻執行最高級別的‘堅壁清野’!把所有糧食、牲畜、能用的物資,全部轉移進有城牆保護的城池或者堅固的山寨堡塢里!老百姓也全部暫時撤離家園,躲起來!我要讓孫可望這十萬人馬,一路走過去,找不到一粒糧,搶不到一口吃的!我倒要看看,十萬張嘴,沒吃沒喝,他們能撐幾天!”
“第三招,攻心!”
魏淵的聲音放緩,卻帶著更強的滲透力。
“孫可望的隊伍里,大部分都是被脅迫的窮苦人,沒幾個真心給他賣命。我們要把他們爭取過來,從內部搞垮他!”
“立刻廣派能言善辯、機靈膽大的使者,想辦法混進孫可望的隊伍里,或者靠近他們散播消息。內容就兩點一是散布謠言,就說官軍勢大,孫可望末日到了,跟著他死路一條;二是直接招降,告訴他們,只要放下武器投降,過去的事一概不追究!想回家的,我們發路費;想留下來當兵吃糧的,通過考核我們歡迎!記住,我們是解救他們,不是屠殺他們!”
“最後,我們的主力大軍,”魏淵的手掌重重按在地圖上的湖廣交界區域,“不必急著去追。好好休整幾天,恢復體力士氣。然後,沿著嘉陵江、長江,水陸並進,穩扎穩打,一步步向東推進,像一堵牆一樣壓過去。”
“等孫可望的軍隊被我們前面的關卡拖得筋疲力盡,被輕騎騷擾得心煩意亂,因為搶不到糧食而軍心渙散,甚至內部開始互相猜疑、不斷有人逃跑投降的時候……”
魏淵的拳頭猛然握緊。
“就是我們出手的時候!選擇一個有利的地形,集結主力,以泰山壓頂之勢,將他們徹底包圍、殲滅!”
魏淵的策略清晰透徹,不再是單一的軍事追擊,而是將軍事、政治、經濟、心理手段緊密結合,編織了一張天羅地網,旨在一步步消耗、困頓、最終徹底解決流寇問題。
眾將听完,臉上的急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信服和躍躍欲試,紛紛抱拳“柱國英明!末將等遵命!”
隨著魏淵一道道軍令的傳出,川府之國內各地都開始行動起來。
夔州
守軍小旗王三和弟兄們趴在夔門冰冷的垛口後,看著遠處漫山遍野涌來的流寇,手心全是汗。但上頭傳來了死命令不準出戰,死守關隘!當孫可望的前鋒試圖快速通過時,城頭上箭矢滾木 石如雨點般砸下,雖然沒能殺死太多敵人,卻成功地將龐大的隊伍堵在了狹窄的通道里,足足拖延了大半天。王三看著下面亂成一團的敵軍,啐了一口“媽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那麼容易!”
重慶外的村莊
地方巡檢司兵卒趙小五和同袍們嗓子都喊啞了,挨家挨戶催促鄉親們轉移。“快走吧,土匪要來了!糧食藏地窖里,豬羊趕進山里!”看著鄉親們含著淚拖著家當撤離,看著原本熱鬧的村莊變得空無一人,灶膛冰冷,井口被封,趙小五心里不是滋味,但他知道,這是餓死那些狗娘養的流寇的最好辦法。幾天後,孫可望的潰兵經過,果然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翻,卻一無所獲,只能餓著肚子繼續趕路。
密林中的孫可望營地
李丹換上了一身破破爛的衣服,臉上抹著泥,趁著夜色摸近了孫可望部駐扎的外圍營地。他像幽靈一樣,把一張張寫滿招降話語和承諾的紙條,塞進草棚、丟在路邊,甚至用箭射進營地。他听到營地里不時傳來壓低的爭吵聲和嘆息聲。第二天天亮,他就看到三三兩兩的潰兵偷偷跑出來,按照紙條上說的地方來找尋投降的路。李丹躲在暗處,心里默數“又一個,又救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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