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傷深可見骨,箭創如同惡眼,槍痕扭曲猙獰……新痂覆蓋著舊疤,密密麻麻,觸目驚心!每一道,都仿佛在無聲地嘶吼著沙場的慘烈與死亡的擦肩!
吳三桂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寒鐵,不高亢,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金石之音,目光如電,緩緩掃過姜瓖、唐通,以及每一個握著刀、卻被他這一身傷疤震懾住的刀斧手
“姜瓖!唐通!還有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睜開你們的狗眼,給老子看清楚了!”
他用力拍打著自己傷痕累累的胸膛,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些疤!哪一道不是為了這大明江山,為了身後萬千百姓留下的?!錦州血戰,老子帶三百騎沖陣,為大軍撕開缺口!寧遠突圍,老子殿後,身中七箭!松山斷後,老子和曹變蛟將軍並肩死戰,多少袍澤埋骨他鄉!還有通州!”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怒火,猛地指向胸前一道從左肩斜劈至右腹、最為猙獰可怖的巨大刀疤。
“這道疤!就是通州血戰時,老子跟著魏柱國,親手砍下劉宗敏那狗賊的腦袋後,追擊多爾袞,為柱國擋下的致命一刀!老子連多爾袞的八旗鐵騎都不放在眼里,連李自成的闖賊精銳都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那一步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髒上!凜冽的氣勢如同出匣的絕世凶兵,帶著尸山血海般的血腥味,狂暴地壓向姜瓖
“你問老子憑什麼?!就憑這一身傷!憑老子跟著魏柱國,把李自成的幾十萬大軍打得土崩瓦解!把多爾袞從通州城下像攆狗一樣趕回了關外!更憑魏柱國親口對我說——!”
他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死寂的大廳里
“‘三桂,宣大之地,關乎京畿安危,社稷存續!老夫把它交給你了!記住,你是大明的總兵,是我魏淵的袍澤!此去,凡有不遵號令、心懷叵測、阻撓軍務者……’”
吳三桂的聲音在這里陡然一頓,眼神變得如同極北寒冰,冰冷地刺入姜瓖的眼底
“‘……無論是誰,皆視為叛國逆賊!格殺勿論!其罪,等同與我魏淵為敵!’!”
“魏淵”二字,如同九天驚雷,轟然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那些原本凶神惡煞的刀斧手,握刀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
姜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汗毛倒豎,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唐通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幾乎癱倒!
魏淵的威名,那通州城下的尸山血海,那“魏”字旗下望風披靡的恐怖傳說,是懸在所有人心頭、足以碾碎一切勇氣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吳三桂環視全場,看著那些被恐懼攫住的敵人,語氣稍緩,但那壓迫感卻如同實質的山岳,絲毫未減
“姜總兵,唐總兵。”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勸誡與不容置疑的警告。
“魏柱國胸懷如海,求賢若渴,意在恢復山河,重整乾坤。今日之事,若你們迷途知返,真心歸附朝廷,助我吳三桂整飭軍務,收復宣大失地,掃蕩順賊余孽……柱國太宰有言在先,過往種種,皆可既往不咎!朝廷自會頒下明旨,正式任命爾等為宣府、大同總兵,榮華富貴,功名蔭庇,唾手可得!”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如刀,緊緊盯住臉色慘白、冷汗涔涔的姜瓖
“若……執迷不悟,負隅頑抗……”
吳三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殘忍的笑意。
“想想通州城外闖賊主力的下場!想想多爾袞望見‘魏’字大 時的倉皇!你們覺得,憑宣大這區區幾座城池,憑你們手下這點兵馬,能擋得住柱國太宰的雷霆之怒?擋得住我吳三桂手中這把——為大明流過血、砍過無數賊酋的刀?!”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暖閣內只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火燭燃燒的 啪聲。那濃重的殺氣,已被更深的、名為“魏淵”的恐懼徹底碾碎。
“噗通!”
一聲悶響打破了沉寂。唐通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帶著哭腔和劫後余生的顫抖
“末將唐通!糊涂!罪該萬死!願歸順朝廷!願奉吳總督號令!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他徹底倒向了吳三桂,或者說,倒向了吳三桂身後那尊不可撼動的神只——魏淵。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姜瓖身上。
這位宣府總兵臉色灰敗,眼神劇烈地掙扎著,不甘、恐懼、絕望……種種情緒在他臉上交織變幻。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陷掌心,身體微微顫抖。
他環顧四周,自己的刀斧手們眼神飄忽,握刀的手早已垂下,再無半分戰意;唐通已經跪地投降;而對面,吳三桂那身猙獰的傷疤和冰冷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抵在他的咽喉。
“唉——!”
一聲仿佛抽干了全身力氣的長嘆從姜瓖口中溢出。他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頹然地、無力地揮了揮手,聲音嘶啞干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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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退下……都退下吧……”
刀斧手如蒙大赦,慌忙收起兵刃,潮水般退了出去,仿佛逃離什麼洪荒猛獸。
姜瓖看著吳三桂,眼神復雜至極,最終,所有的掙扎都化為一片死灰般的認命。
他緩緩地,艱難地,單膝跪地,低下了那顆曾桀驁不馴的頭顱
“末將……姜瓖……有眼無珠,沖撞總督……願……願奉總督號令!歸順朝廷,收復宣大,以贖前愆……”
一場精心策劃、殺機四伏的鴻門宴,在吳三桂以一身戰傷為勛章、以魏淵之名作利劍、以朝廷恩義為歸途的雷霆手段之下,頃刻間土崩瓦解。
劍拔弩張的殺機,最終消弭于對那面無形“魏”字大 的無邊恐懼與臣服之中。
宣府、大同,這兩座扼守北疆、舉足輕重的雄鎮,兵不血刃,重歸大明版圖!吳三桂的名字,連同他背後那尊如山的陰影,將深深烙印在這片土地之上。
京東,開平衛
這座蜷縮在燕山余脈褶皺里的小小衛所,夯土的城牆早已被歲月和風雨啃噬得坑坑窪窪,低矮得仿佛一個佝僂著背、疲憊不堪的老人。
平日里,除了幾聲懶洋洋的犬吠和衛所軍戶們麻木的勞作,難見多少生氣。然而今日,衛所校場旁那片光禿禿的泥地上,卻意外地擠滿了人聲,像一鍋突然煮沸的雜燴粥。
幾根歪歪斜斜的木桿子撐起一塊破舊的油布,勉強算是個棚子。
棚子下,幾張缺角掉漆的長條桌拼在一起,便是招募新兵的“衙門”了。
新上任的新兵團練總兵莫笑塵,穿著一身洗得發白、肘部還打著深色補丁的舊軍服,像棵老松樹般坐在主位上。
他身旁是衛所里一個愁眉苦臉的老書辦和兩個同樣穿著樸素、但眼神精干的親兵。
桌上攤著磨禿了毛的毛筆、裂了縫的硯台和一疊粗糙的黃麻紙。
招募的條件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寫在旁邊一塊破木板上
“募兵年十六至四十,身無惡疾,有力氣!管吃住,月有餉,殺敵立功賞錢糧!”
這簡單的承諾,在凋敝的亂世里,卻像黑暗中的一點燭火,吸引著無數在生存線上掙扎的飛蛾。
圍攏過來的,是衛所里那些面有菜色、眼神茫然的軍戶子弟,是附近村莊逃難而來、衣衫襤褸、拖家帶口的流民青壯,還有一些被苛捐雜稅壓垮了脊梁、指節粗大卻握不住希望的破落農戶。
空氣里混雜著汗酸味、塵土氣、饑餓的肚鳴聲,以及一種壓抑已久的、對活下去的卑微渴望。
莫笑塵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什麼官威,反倒透著一種老兵油子的實在和久在底層摸爬滾打練就的煙火氣。
他嗓子有點沙啞,但聲音洪亮,耐心地回答著每一個圍攏過來的、帶著怯懦和期盼的面孔。
“軍爺……俺、俺想當兵!”
一個瘦得像麻桿、頂多十五六的半大孩子,拼命從人縫里擠到桌前,聲音細得像蚊子哼,眼楮卻死死盯著旁邊親兵筐里剛出籠、還冒著熱氣的雜面饃饃,喉結不停地上下滾動。
“俺……俺能吃飽飯就成!不要餉也行!”
他身上那件破襖子,補丁摞補丁,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露出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莫笑塵沒立刻答應,他探身過去,仔細看了看孩子的臉,又伸手捏了捏他那細得可憐的胳膊,眉頭微皺
“小子,多大啦?家里人呢?”
孩子低下頭,聲音更小了
“十……十六了。爹……去年修河堤,塌方……沒了。娘……娘餓病了,開春也……也沒熬住。就剩俺一個了……”
他說著,眼圈泛紅,卻倔強地咬著嘴唇不讓淚掉下來。
莫笑塵沉默了一下,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孩子瘦削的肩膀,力道不輕,拍得孩子晃了晃,卻讓那冰涼的身體感受到一絲奇異的暖意。
“行!是條漢子!登記上名字,籍貫!”
他轉頭對老書辦吩咐,聲音不容置疑,然後又指著饃筐。
“先去那邊,領兩個饃饃,熱乎的,吃飽了再過來量身高!別急,慢慢吃,管夠!”
孩子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幾乎是撲過去抓起饃饃,狼吞虎咽起來,噎得直伸脖子。
“軍爺!俺!收俺吧!俺力氣大!能扛包!能挑擔!”
一個皮膚黝黑、骨架粗壯的漢子擠過來,拍著自己厚實的胸膛砰砰響,震起一陣塵土。他敞開的破褂子下,是虯結的肌肉,一看就是常年干苦力的。
莫笑塵咧嘴一笑,指了指棚子旁邊一個灰撲撲、看著就死沉死沉的石鎖
“力氣大?光說不練假把式!來,試試這個!舉起來,讓大伙兒瞧瞧!”
漢子“嘿”地吐氣開聲,腰馬一沉,兩只蒲扇般的大手牢牢抓住石鎖柄,青筋暴起,猛地發力!那百十斤的石鎖竟被他穩穩地舉過了頭頂!雖然臉憋得通紅,但動作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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