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善衛門眼楮一亮
“我們可以假借‘津田屋’的名義,聲稱仰慕天皇陛下威德,感念皇室維系日本國體之不易,願捐贈巨資,用于修繕因年久失修而略顯破敗的御所宮殿或皇家寺院!這既符合商人‘祈福積德’的動機,又能解決天皇最實際的困難——缺錢修房子!而且修繕工程,必然需要與宮廷內侍和負責營造的官員打交道,這就是接觸的機會!”
“妙!”
有馬義次拍案叫絕。
“以‘修繕御所’為名,光明正大,投其所好!幕府就算知道,也難以公開阻止商人‘尊皇’的‘善舉’。畢竟,維持天皇表面的體面,也是幕府統治合法性的需要。”
魏淵贊許地點點頭
“此計甚合我意。修繕名目極好。不過,僅僅捐錢還不夠。”他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我們需要一個足夠分量、且能在公卿中說得上話的‘引薦人’。”
他看向松浦善衛門
“善衛門,你在京都商界人脈深厚。立刻去查訪,哪位公卿大人最近手頭最為拮據?哪位大納言或中納言家的府邸最需要翻新?或者,哪位皇族親王喜好風雅,卻苦于囊中羞澀?找到這個‘缺口’,用金磚把它砸開!讓這位貴人,心甘情願地為我們引薦負責御用營造或掌管禁里御料的關鍵人物!”
“明白!”
松浦善衛門眼中精光閃爍,立刻領會了魏淵的意思。用金錢開道,精準“援助”那些表面光鮮、內里窘迫的公卿貴族,利用他們的貪婪和困境,搭建通往御所的階梯。
“記住。”
魏淵最後強調。
“動作要快,出手要大方,但姿態要謙卑。我們只是‘仰慕皇室’、‘略盡心意’的商人。真正的意圖,要等到面見關鍵人物,甚至,有機會面呈‘捐贈意願書’給某位能直達天听的內侍時,才能隱晦地透露。前提是,確保對方絕對被我們的‘誠意’打動,且有利可圖!”
一條用黃金鋪就、以修繕為名的秘密通道,在眾人縝密的謀劃中逐漸清晰起來。
京都棋局的第一步,已然落下。
大事議定,夜色已深。
京都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喧囂,卻點亮了另一種風情。魏淵決定稍作放松,也順便親自感受一下京都的脈搏。
“義次,善衛門,還有牛金,隨我出去走走。”
魏淵換上更為舒適的服飾,對細川尚興道
“一起吧,見識見識京都的夜。”
細川尚興有些意外,但還是默默跟上。一行人低調地離開了藤屋,融入京都的夜色。
他們的目的地是京都夜晚最繁華的區域——只園。
還未踏入四條通,便已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香風與弦音。街道兩旁高懸的燈籠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精致町屋的格子窗。
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粉的幽香、酒香以及隱約的脂粉氣。
一座座掛著“某某茶屋”燈籠的高級料亭前,停放著華美的駕籠(轎子)和牛車。
身著華麗振袖、梳著高島田發髻的藝妓或舞妓(學徒),在侍女陪同下,踩著高高的木屐,邁著細碎的步伐匆匆而過,前往不同的茶屋表演。
三味線(三弦琴)和尺八(簫)的樂聲、婉轉的歌聲、客人的談笑聲,從掛著竹簾的茶屋二樓隱隱傳來,編織成只園獨特的夜曲。
除了高級茶屋,只園一帶也有熱鬧的夜市。
小攤販們售賣著各種小吃。滋滋作響的御好燒(日式煎餅)、香氣四溢的關東煮、晶瑩剔透的水饅頭。
還有表演木偶淨琉璃(木偶戲)的棚子、佔卜算命的攤位,吸引著各色人等駐足觀看。
浪人武士在居酒屋門口大聲談笑,商賈們則聚在稍顯安靜的茶寮低聲密談。
沿著四條大橋走向鴨川,景象更為壯觀。
初夏時節,鴨川沿岸的料亭紛紛搭建起“納涼床”。平台上燈火通明,賓客如雲,推杯換盞,欣賞著鴨川夜景和藝妓的表演。
河面上倒映著闌珊燈火,如同流動的星河。
魏淵幾人漫步其間,感受著京都夜色的浮華與迷離。
牛金如同魚兒入水,好奇地東張西望,買了幾串團子分給大家。細川尚興則顯得有些拘謹,眼前這遠離戰火、醉生夢死的景象,與他被俘前的紈褲生活似乎並無不同,卻又仿佛隔著一層難以言喻的疏離感。
有馬義次一邊警惕地留意著四周,一邊和松浦善衛門低聲交流著京都的見聞。
魏淵看似閑適,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掃視著周圍。
他注意到,在一些陰暗的巷口,有目光陰冷的浪人抱臂而立;在高級料亭附近,有穿著樸素但步伐穩健、眼神銳利的人影在徘徊——那是幕府京都所司代麾下的“目明”(密探)或各藩的“留守居役”(駐京代表)的耳目。
只園的繁華之下,暗流涌動,殺機隱伏。
“好一個花團錦簇的京都。”
魏淵輕抿了一口路邊買的清酒,低聲自語,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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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這錦繡之下,藏著多少朽木,又埋著多少引線?”他心中對即將展開的“金元攻勢”更加篤定。
在這個物欲橫流、等級森嚴、又暗藏危機的古都,金錢,往往是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武器。
天皇御所那道看似高不可攀的門檻,他魏淵,定要用金磚將其砸開!
魏淵一行人在只園四條通的燈火闌珊處緩步而行,牛金正興致勃勃地描述著剛看到的淨琉璃表演,細川尚興則被路邊一家售賣精巧漆器的攤子吸引了目光。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喧嘩和怒罵聲,人群像受驚的魚群般向兩側分開。
只見一個醉醺醺的浪人武士,腳步踉蹌,正揪著一個中年男子的衣領,唾沫橫飛地咆哮
“混賬東西!走路不長眼嗎?撞壞了老子的刀,你賠得起嗎?!”
那浪人衣衫破舊,腰間插著一把破刀鞘,顯然是在借機訛詐。
被揪住的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清瘦,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料子卻依稀能看出是上等絲綢的直垂,那是只有公卿才穿的常服,只是袖口和衣擺處有些不易察覺的磨損。
他臉色蒼白,帶著一種長期營養不良的疲憊,但眉眼間卻殘留著難以磨滅的矜持與書卷氣。
面對浪人的蠻橫,他並未如普通町民般驚慌求饒,只是眉頭緊鎖,試圖掙脫,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
“分明是你自己撞上來的!放開!”
“嘿!還敢嘴硬?看你這窮酸樣,定是哪個破落戶的公卿吧?沒了幕府老爺的施舍,連飯都吃不飽了,還敢在只園充大頭?”
浪人顯然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更加肆無忌憚地嘲諷,引來周圍一些看客的哄笑。
他猛地一推搡,那公卿腳下不穩,向後踉蹌幾步,眼看就要摔倒。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道身影插入兩人之間!
是有馬義次!他看似隨意地一抬手,架住了浪人推搡的胳膊,同時腳下巧妙地一絆。
“哎喲!”
浪人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手臂劇痛,下盤不穩,整個人如同滾地葫蘆般摔了出去,狼狽地滾在石板路上,濺了一身泥水。
他那把破刀也“ 當”一聲掉在地上。
有馬義次動作快如閃電,在浪人摔倒的同時,另一只手已穩穩扶住了即將跌倒的公卿,低聲道
“大人,小心。”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
圍觀人群還沒反應過來,沖突已經平息。
那浪人摔得七葷八素,又驚又怒地看著有馬義次那平靜卻隱含殺氣的眼神,以及魏淵身後那幾名明顯不好惹的“伙計”,頓時色厲內荏地罵了幾句“走著瞧”,撿起破刀,灰溜溜地鑽入人群跑了。
被扶住的公卿驚魂未定,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襟,向有馬義次和魏淵等人深深鞠躬
“多謝諸位仗義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他的禮節一絲不苟,帶著公卿特有的優雅,但聲音中難掩窘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就在這時,魏淵的目光落在了地上。
方才公卿被推搡時,一枚小小的、似乎是從他懷中掉出的物件,正躺在石板路的泥水里。那是一枚象牙質地的笏板頂端飾物,雕刻著極其精美的唐菱花!
唐菱花!魏淵心中一動。這是京都公卿世家三條家的家徽!
三條家世代擔任“藏人頭”等要職,是能接近天皇、掌管宮廷文書和部分禁里御料的核心公卿家族之一!
然而,眼前這位三條家的成員,卻落魄到被浪人當街勒索欺凌的地步!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魏淵上前一步,姿態謙和,目光卻精準地掃過對方衣襟上同樣微不可查的唐菱花暗紋,印證了自己的判斷。
他彎腰,親自從泥水中拾起那枚象牙飾物,用干淨的袖角仔細擦拭掉上面的污漬,雙手奉還
“大人的家徽,莫要遺失了。”
三條晴豐看到魏淵拾起並準確說出“家徽”二字,身體猛地一顫!
他接過那枚象征著家族昔日榮光的飾物,指尖微微發抖。
家徽蒙塵,跌落泥濘,這仿佛就是他,乃至整個三條家,甚至整個京都公卿階層的縮影!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看穿的窘迫涌上心頭,他臉色由白轉紅,嘴唇翕動,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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