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羨悠然神往︰
“勝過前朝大漢?”
“勝過大漢。”杜英肯定。
“那又是怎樣的盛世?怎樣的國家?”
“內有衣食無憂,外有三軍鎮邪的盛世,上下團結一心、百姓路不拾遺的國家。”杜英粗略地回答,因為他也無法講清楚那到底是怎樣的盛世和怎樣的國,反正現在的關中,還有太長太長的路要走。
每次都讓杜英覺得看不到盡頭,每次也讓他愈發佩服那些帶著這個民族從深淵一步步走到高峰的前輩們。
只有親自走一走這條路, 才知道他們吃得苦。
荀羨哂笑一聲︰
“說得好像就跟仲淵你見過似的。”
“是啊我見過。”杜英如是回答。
“在夢里吧?”荀羨瞥了他一眼,覺得杜英在說大話。
“大略是在夢中。”杜英笑了笑,語態悠然,不似作假,“大略是一場千秋的夢。”
荀羨不說話了,多年的經驗竟然告訴他一個錯誤的判斷︰
杜仲淵真的見到過。
“難怪人人皆說你是謫仙人。”荀羨嘆道。
“我若為仙人, 天下早就太平啦!”杜英起身, 自失的笑,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凡夫俗子爾!”
荀羨一動未動,只是目光隨他而動︰
“正因為是凡夫俗子,所以仲淵所做的這些,才了不起。”
杜英一時沉默。
老天選我這個凡夫俗子重來一回,大概也是為了讓這個時代本來就應該綻放光彩的人,不至于被我的光芒所掩蓋吧。
當真是有趣。
荀羨見杜英不回答,只當是他默認了,接著說道︰
“不管仲淵如何想的,至少現在得有所行動吧?”
杜英微微頷首︰
“余會盡快去信南北,談妥通商之事。”
“這個不著急。”荀羨大手一揮,“青州已經窮苦多年,不在乎這一時,當務之急,不是盡快蕩清大河南岸之胡塵麼?”
杜英看著荀羨又有了斗志,應道︰
“不錯,你我兩軍齊頭並進, 望能會師于陳留也。”
荀羨搖了搖頭︰
“不是期望, 而是必然。青徐上下,願听都督節制!”
說著,他對著杜英一拱手︰
“都督,且下令吧!”
杜英看著行禮端正的荀羨,一時間有些恍惚。
畢竟在這亂世之中,身居高位的人,多半都已經被自己眼前的利益迷惑了眼楮,同時也不得不為了捍衛那些給了他利益的人而畏手畏腳。
沒有誰會願意輕易交出自己的指揮權,把自己的兵馬和盤托出。
唯有眼前的荀羨。
他只不過是從杜英這里得到了一個青州發展的藍圖而已,說難听點兒就是杜英給他畫了一張大餅,可是他卻毫不猶豫的直接把麾下兵馬的調度指揮權交給杜英,願意听從杜英的調遣。
固然是因為如今的青州疲敝,荀羨可以放心的認為杜英並不貪圖他這點地盤和兵馬,但是又有誰會願意從土皇帝變成受人節制呢?
杜英感慨道︰
“令則兄于青州,必有再造之恩。”
荀羨淡淡說道︰
“余在青州多年,既未能復故土、收失地,亦未能穩民生、安民心,何談再造之恩?不過是為了彌補之前的缺漏和過錯罷了。”
言語之間, 荀羨已直接單膝跪地︰
“青州,托付都督!”
杜英伸手虛扶他一下︰
“令則且無需大禮,想來之後的青州, 會有所不同。”
荀羨雖然說的客氣,但是杜英還沒有天真到認為荀羨真的對青州不管不顧了的地步。
若是杜英做的不好,他這個青徐都督肯定也不會善罷甘休。
但至少荀羨現在的態度相比于之前試試探探的,已經好多了。
這讓杜英也不禁感慨,夫人外交,還是很香的。
“那眼前的戰事?”荀羨好奇的問道。
“我觀慕容恪,土雞瓦狗爾。”杜英如是回答。
荀羨亦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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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說想要和荀羨會師于陳留,但實際上人在淮北的杜英還並不知道,就在兩天前,關中王師已經清掃干淨陳留城外的鮮卑斥候,大軍壓境,直接推進到陳留城下。
關中之強大,既因為杜英指點的方向無謬,也因為杜英放給下面的人權力足夠大,而關中上下的主觀能動性也很強。
在鮮卑內亂之後,王猛就下令速速對慕容恪發起進攻。
為此,王猛已經離開了長安,前出洛陽,而河洛諸軍更是傾巢出動,一改之前的小打小鬧,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游蕩的鮮卑殘部。
陳留以西三十里,關中王師雲集此地。
旌旗招展、飛騎馳騁,王師將士正在勤奮操練,口號聲震天動地,不遠處涼州騎兵飛馳而過,卷動滿天煙塵。
大帳內外,參謀司的參謀們,人人手中抱著一摞文件,行色匆匆。
“慕容恪並未戀戰,可以說一路退守陳留,如今其兵馬分作多路。”作為河洛王師軍師兼任監軍的權翼,站在沙盤前解說道,“一部在陳留,一部在睢陽,還有一部則在大河北岸,據守枋頭,這其中陳留和睢陽也只是其麾下一部偏師,慕容恪本人中軍應當還停留在巨野一帶,也不知其意圖在接應慕容�y還是想要侵吞慕容�y所剩不多的中軍。”
“或兼而有之。”負手站在沙盤前的苻黃眉說道,“慕容�y在北方仍然有不小的聲望,本地世家們顯然也更傾向于選擇擁護一個正兒八經登基稱帝的皇帝,而不是一個可能涉嫌造反的藩王。
所以慕容恪接應慕容�y,趁勢架空慕容�y,無外乎又是一出‘挾天子以令諸侯’罷了。”
“只可惜這位天子,可不是什麼傀儡,必然還有反擊之力,而他也只是鮮卑人的天子,不是我們的天子,憑什麼要听他的?”權翼哂笑一聲,“慕容恪這般也是亂了陣腳,分不清主次了。”
苻黃眉笑了笑︰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等了解鄴城之亂的前因後果,知曉其緣由,奈何慕容恪身在前線,所听到的大概也就只有慕容楷的一面之詞。
慕容楷在此亂之中被慕容垂趕出鄴城,宛如一條喪家之犬,也不知他會如何與慕容恪言說,但是夸大其詞是必然的,否則如何才能凸顯他的無辜呢?
因此想來此時慕容恪眼中,整個燕趙都已在慕容垂的掌控之中,北岸枋頭是為數不多的立足點,卻也岌岌可危,在這般前狼後虎的境地下,不管慕容�y是否同意,盡快收攏其部眾為己所用,方為上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