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拂過,枝頭麻雀撲稜稜飛走,帶走了吵鬧。
牆頭野草輕輕搖擺,花兒飄落一瓣,卻都不敢出聲。
那些丫鬟和小廝早溜了。
這話出口,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氣氛有些說不清的尷尬。
二老立在風中凌亂,思考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水兒看著他們發呆,打了個哈欠,偷偷把松子糖拿過來,塞進嘴里。
小臉滿是幸福,痴痴地笑。
真甜,真好吃,這會是成親的滋味嗎?
吳老爺子咳嗽一聲,面露難色,說道“水兒啊,這成親它不是這麼一回事,它是怎麼回事呢,它是,它是”
怎麼回事兒吶這,成親不就那麼一回事兒嘛,怎麼想想這麼費勁吶。
孫老太太把他拉開,湊近些,硬是笑道“我的小寶貝呀,我和這老家伙成不了親。”
水兒天真問道“為什麼吶?”
孫老太太說道“因為我們都已經和別人成親了啊,還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不能。”
“騙人!”水兒指著孫老太太的鼻子,嘿嘿笑道“騙人長鼻子。”
吳老爺子說道“沒錯呀,她說的很對。”
“那我怎麼沒見過。”水兒坐直仰頭,就像在揭穿謊言般,說道“成親就是兩個人,你們一直是一個人,還說有孩子,哪里有叔叔阿姨,就是騙人的。”
說完,水兒咬一口春卷,兩腿甩甩,很是得意。
二老卻沉默了,這話已經說到痛處。
是啊,在水兒看來,他們一直是一個人,而他們確實只有一個人。
老伴不幸先走一步不說,在戰爭時,家書還沒收到一封,便拿到了子女犧牲的文書。
更不能接受的事是,他們的子女還很年輕啊,他們的子女可都沒成親啊,他們的子女可是眷侶啊,他們本來可以是親家的啊。
這叫他們該有多心痛啊。
忽然,他們的眼眶濕了。
不管哪種情,情到深處就會有淚,不是開心就是傷心。
水兒再天真也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說道“別哭別哭,你們要是一個人的話還有我呀。”
水兒拍拍手,說道“我陪你們,我做你們的孩子,這樣就不會哭了。”
水兒拉起他們的手,焦急地想要把心意傳達出去。
二老忽然覺得心中暖暖的,笑了,淚水在眼眶中打個轉流出來,劃過臉頰,是熱的。
對啊,這不是還有水兒嘛,只要水兒還在身邊,只要他們的花園依然燦爛,有什麼好哭的呢?
可這會兒,水兒倒哭了,哽咽說道“我把自己給你們,爹爹怎麼辦?”
這幾年除了水兒名動喧城之外,只有老街書齋最引人樂道。
學生們都很敬愛先生,先生不但書教得好,為人也親近幽默,大家都覺得讀書比在家干活有意思。
他們年齡大多在五六歲,還有的更小,大一點的則被抓回家種田了。
父母白日要忙,沒什麼空管孩子,怕他們學壞或是受傷,自然願意讓他們來讀書。
最主要還是因為小孩子不懂事,幫不上什麼忙,有人看著比較好,而認幾個字總是有用的,再說人家先生不收錢呀。
這就是把先生當成了老媽子。
今日,老街私塾讀書聲依舊,聲之亮,隔壁罵聲傳不過來
先生端坐席上,手里捧著一卷書,不時記些什麼,看起來專心不二。
“錯了!”先生伸出一根指,說道“你背錯了,再去看看。”
他依然在看書,沒有抬頭。
那位被指出的學生羞愧的低下頭。
原來先生一直在注意他們讀書的聲音,稍有不對便會被揪出。
時間悄悄溜走。
先生終于抬起頭,看了眼窗外,把拿出的幾本書收好,說道“今日就這樣,你們回去吧。”
學生們有些疑惑,相互之間看了看,隨後與先生拘禮,結伴出了書齋。
現在剛是午後,距離平時放課的時候還早,先生一向對時間要求嚴格,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今日是怎麼回事?
先生走出老街,經過市井,站到城門口。
他的目光淡然平視,漸漸變遠。
如此好久,過往行人向他打招呼,也只是微微點頭。
“在這兒好些年。”先生走到酣睡的守衛旁邊,問道“你有沒有見過熟人來。”
守衛沒有回答,八成是真睡著了。
先生說道“有條小魚要游來,我好像見過。”
守衛眯開眼楮。
先生說道“別攔。”
守衛合眼,微微點頭。
時近傍晚,水兒告別二老,往魚市去。
路上,漁夫模樣的男人迎面走來。
他身後一道長影斜插在腳底,黃昏夕陽就像件大氅披在身上,斗笠遮住半邊臉看不清面貌。
水兒認出是誰,張開手臂,興奮地沖過去,抱住他,然後掛在他身上,像一只小貓。
漁夫身形算是高大,但也有些年紀,他輕彈水兒的小 ,示意不要胡鬧。
水兒松開落到地上,呲牙看著他笑,小黑洞露了出來,大大的眼楮此時變成一條縫。
漁夫牽起水兒的手。
他們時常會像這樣一起回家,彼此對這些事情很習慣。
就像一對親密的父女。
從前,老乞丐之所以顯得老,果然是過于髒亂的原因,現在他是漁夫,比以前干淨太多,看著也算是英俊,且帶一些滄桑感,而沒有頹廢的氣息,如果打扮更好看些,應該會有不少女孩子願意倒貼上去。
如果真早為人父,孩子也該二十出頭了吧。
走著,他忽然說道“很快我們就能換一間大房子了。”
水兒大眼楮變得像小星星般明亮,用力地點頭,說道“爹爹真棒!”
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是租的,租金不貴,就是又小又破,能換大房子,水兒當然會興奮。
吳孫二老那麼疼愛水兒,自然想過施恩他們,但漁夫沒有接受,理由不得而知。
夜里,水兒睡得很熟,為了講完吳孫成親這場大戲,她已經很累了。
漁夫卻躺在塌上久久不能入睡。
他嗅了嗅胸前的衣服,呼出一口氣。
今晚,可能出不好的事。
這種預感在他腦海中徘徊好久,就算是對新房的期待、水兒可愛的笑容、吳孫成親的好戲也沒能讓他忘掉這種感覺。
理由,只是一把普通的鑰匙。
魚市倉庫的鑰匙。
這把鑰匙由他保管,在今天不知什時候丟了,為此還挨了頓罵。
但他確定不可能丟,他保管的很好,一直在身上。
鑰匙是在中途自己突然消失掉的,或者被人偷了。
若是被偷,那麼手法實在高明,一般人辦不到,況且除了水兒,沒有人近到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鑰匙。
而他也有懷疑的對象。
問題是,為什麼?
突然,一陣微小的破風聲掠過。
鑰匙撞擊在牆壁上,反彈回來,又在地上彈跳幾下,最終落在漁夫身前。
他拿起鑰匙,聞到一股魚腥味,眉頭漸皺。
腥味並不屬于魚市,但有點熟悉?
心想,這算什麼意思?
今晚魚市倉庫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