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可以公布成果了。”夏青羽的聲音，讓實驗室里的人都安靜了下來。“通知一下媒體那邊，準備發布會。”
“這……”夏青羽的助手有些猶豫的開口，“會不會太著急了，這才第一例實驗，我們完全可以在等等。”其他成員眼神里也表露出了贊同，但是由于在這個項目中大家已經習慣性的听從夏青羽的指揮，沒有人出聲附和。
唯有趙子凌明白了夏青羽的用意，眼圈微微發紅。
“劉教授等不起了。”夏青羽的眼神中染上了一絲鄭重，“發布會如實公開目前的情況，第一例成功的案例已經足夠說明我們的成果了。”
那個精神矍鑠的老人，終歸是抵不過歲月，如今也是在醫院里帶著呼吸機，艱難的支撐著最後的時光。在場的一些人也曾受過這個老人的教導，听到“他等不起了”，不少人紅了眼眶。
那個總是樂呵呵的老人，退休了也不甘心閑著，偶爾在學院里還會看見他健步如飛的身影。大家都說他老人家身體硬朗，怎麼想到去年的那一場秋雨、一次感冒，就讓他的身體迅速衰敗了下去。
他的不少學生去醫院探望他時，看著病床上肌肉大幅度萎縮的老人，眼窩凹陷，眼神卻依舊明亮，笑容是一如既往的開朗。
“大家再辛苦一段時間，準備周一的發布會。”
“明白！”這次的回答堅強有力。
夜晚，病危通知書再一次下達，得到消息的趙子凌和夏青羽，毫不猶豫的一起趕到了醫院。
手術室亮起的紅燈，把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都緊緊糾起。
【系統，我想在試一次。】即使是實驗的成功，夏青羽也只是在一旁淡淡的看著別人歡呼，現在卻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劉教授對她的教導，雖然說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建立在她非凡的天賦之上；但不可否認的是，劉教授確實把自己的畢生所學，都盡心交給了她。
這三年她不是大眾眼中的明星，和沈辰一起，在趙爺爺和劉教授膝下當一個普通的後輩，承蒙他們的厚愛。趙子凌和白曦月的感情進展的很順利，她退隱後的第二年參加了他們的婚禮，低調但很莊重。那時候兩位長輩還笑嘻嘻的坐在前排，相互敬酒說，又看到一對孩子結緣了。
趙爺爺還是改不了上街拉二胡的毛病，夏青羽就陪老爺子一起。每次喬裝打扮後帶著自己的吉他，沈辰幫她背著唱歌用的器具，這三人硬是在街頭混了個眼熟。中心廣場方圓一圈都知道他們的大名，來旅游的人把听這一老一少的歌兒當作必備行程。
這事後來被劉教授知道了，追著趙爺爺要找他算賬，這麼好一個苗子是被你這麼糟蹋的嗎！有時間不知道多放點心思在學習上？老和你去各個街角胡同口賣唱能有什麼出息？！
趙爺爺總是擺擺手表示不在意，胡同口怎麼了？胡同口還有人听呢！咱談音樂就是為一份情趣，我拉曲兒她唱歌，天合之作！
一旁喝水的沈辰被老爺子的話嗆到連連咳嗽。
【你是不是瘋了！】系統罵道。強行留下的這三年中，系統的脾氣肉眼可見的更加暴躁。別人看夏青羽沒有什麼問題，每天照常進實驗室，永遠不會出錯不會疲憊的樣子。
但她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了。等不及的人不僅僅是劉教授，還有她自己。器官在不斷的衰竭，要是有醫生給她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一定會驚奇這個人居然還能站起來。
【他的時間就到這里了！你改變不了的！給我冷靜一點！】
劉教授其實是一個很豁達的人，如果他真的要離開，那也是非常安詳的躺在自家老宅里，把他這些年彈奏過的樂器都摸個遍，然後挑一個自己最喜歡的，帶著它找到一個有窗戶的地方，找一把椅子坐下。然後享受的拉上一整天的曲兒，從清晨的晨光到夕陽落幕，靜靜地等待死亡的召喚。
而不是這樣躺在醫院的手術台上，毫無美感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項實驗，成了他的執念，他迫切的想看到這項成果的問世。為音樂奉獻了一身的老人，太過明白旋律中熾熱的情感。
所以他選擇服從醫院的療程的時候，夏青羽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希望這些冰冷的器械能夠幫助他，將彌留的時光再拖長一點。
老趙也明白。
趙爺爺年紀也大了，禁不起這樣起起伏伏的情緒。很多關于劉教授病情的事情都沒有告訴他，一如今晚。他只是知道自己這位30多年的老友時日不多了，探病時還能和劉教授打趣幾句，說你看看你，天天惦記著我晚上不睡身體不好，到頭來怎麼不知道照顧照顧自己呢？
坐在手術室外的長廊上，趙子凌將頭埋進雙手里，大家都在沉默著。明天，只要在多等一天他就可以讓這個老人看到這個讓老人家牽腸掛肚的種子，已經盛開了第一朵鮮花。
【我讓你停下！】伴隨著幾聲狼嚎，沈辰帶著銀灰色的狼犬也趕到了醫院，走廊上看到這一幕，也知道目前的情況很糟糕。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做，這幾天你要承擔他全部的身體感受！】捷克做了一個前撲的動作，差點把夏青羽撲到地上。沈辰眼疾手快把他牽住了。
系統【你知道，改變他人的命運，是要付出代價的。】
大狼狗蹲在夏青羽面前，喘著粗氣，眼神有些銳利。不管夏青羽用什麼方式讓老人多留這幾天，她都會要經歷這個老人在瀕死之時的全部感受。這對于本就時日不多的夏青羽，未必能撐的下去。
【沒關系，我承受的了。】夏青羽蹲下來與捷克平視，揉了揉他頭頂的軟毛，【發布會後我就跟你離開。】
【我知道了。】系統的聲音帶著一點疲憊，閉上眼擋住里面的藍光，【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不久，手術室的燈滅了，老人被推了出來。
“劉教授他怎麼樣了？”趙子凌一個箭步起身上去，看到老人微微起伏的胸膛略松了一口氣。劉教授在早年的變故中失去了妻子兒女，他只身一人度過了整個後半身，不能連個送他走的人都沒有。
“搶救過來了。”一個醫生吩咐好接下來的安排，把趙子凌帶到病房外，說道“但是你們也要有心理準備，已經沒有什麼時間了。”
趙子凌握著醫生的手不斷道謝，夏青羽向他示意了一下，先進去了。沈辰看了一眼夏青羽，靜靜地站在了病房外。
“丫頭。”病床上的老人肌肉大幅度萎縮，眼窩凹陷，面色慘白，聲音都像是有氣無力呻吟，的眼神卻依舊明亮，笑容是一如既往的開朗。
“看把你們緊張的，至于嗎？我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說好了要看看丫頭你的實驗室的……”
夏青羽輕輕握住老人扎滿針管的手，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老人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提前透支他本就微薄的生命。
“我們成功了。今天喚醒了第一例病人，明天召開發布會。”
然後指了指單人病房的投屏，“明天您在這兒就能看到。”
“成功了？”老人的眼楮里迸發出驚喜，變得更加的神采奕奕。
“好，干的好！”枯槁的手突然用力，反握住女孩的手。
“我就知道你會做到的！”老人的眉眼盡是得意“我就知道！”病痛的折磨讓老人失去了活力，難得的露出了這樣舒心的笑容，夏青羽也不自覺地笑出一個淺淺的弧度。
發布會來的很突然。對于群眾來說，這樣的研究突破，即使不需要公關宣傳，也能達到讓人沸騰的效果。倒是許多記者都被研究所這速度搞懵了，不是說預計要下個月才會有初步的成果嗎？！他們這稿子都沒準備好呢！
令趙子凌不理解的是，夏青羽拒絕擔任主講，一般來說主講是項目貢獻度最大的人。
“我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享受了一些榮光而已。”夏青羽對他說的話猶在耳畔，
“這沒什麼好驕傲的。”
劉教授留下的這批研究人員，已經把能做到的做到最好了。唯一的差距，就是在這個世界上無法存在的——她的聲音。成功往往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夏青羽不希望人們看不到這後面的所經歷的，漫長等待。
閃光燈對著台上的趙子凌閃爍個不停，作為本次項目的代表，他為這項劃時代的成果打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植物人的喚醒代表著音樂正式進入醫學領域，而且是腦科學的尖端區域。此後百余年，人們對音樂的探索都將進入一個新紀元。
“還好嗎？”沈辰從後面拍了拍夏青羽的肩膀，給她遞了一杯溫水，眼神中有藏不住的擔憂。
他是最清楚夏青羽身體狀況的人，從她逐漸建減少的睡眠時間，慢慢消減下去的食欲和越來越差的視力。都讓他感到不安。
“沒事。”水溫是剛剛好的入口溫度，暖意從喉嚨一直劃過心肺。這水還挺甜的。
“劉教授是不是過來了？”她問向站在身後的男人。
“嗯，老趙也過來了。他們就是想要親眼看看，”沈辰的手輕輕揉了揉夏青羽的頭發，忽略發根處的枯黃，“老人家挺倔的，你攔不住。”
夏青羽搖了搖頭，略帶蒼白的臉上笑出單邊的虎牙，配上兩個小酒窩，依舊很可愛，讓沈辰的眼神深了幾分。
“我要準備走了。”她的聲音低的聞不可聞。
宿主請準備抽離這個世界，系統的電子音響起。夏青羽的視線再一次模糊，只是這一次，她已經沒有力氣在留下來了。
“好。”男人的聲音落在耳畔。一個吻落在她的眼瞼上，帶著溫熱的濕度。
夏青羽閉著眼楮，看不到男人眼底的藍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