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沒再多看龔俊一眼，而是將目光轉向了最右側幾案後面坐著的那個統領身上。
此人不像羅金那般透著寒門小戶一股子易滿足的算計勁兒，也不像龔俊那般自持自傲扛著家族門楣的榮耀負擔，與其說他是個軍營里揮斥方遒的統領，倒是更像一個游走江湖的閑散客，從剛才的沙渠被屠，到羅金、龔俊一個個被拿下，皆未見其太過慌詫。
“念申，念統領。你看上去倒是頗為淡定啊，不好奇，我將會如何對付你嗎？”
听成 此言，念申居然笑了，稍稍一疊手，透著股子無畏勁兒，回道“我自是好奇的。只不過，我既投軍而非從商，便是對金銀無貪念；幾經疆場對敵，便是對性命生死無眷念；家中無妻兒亦無過重的榮耀門楣，便是對世俗名聲無掛念。大人您還能如何對付我呢？”
成 幾近認同地點了點頭，道“好一個‘無貪念、無眷念、無掛念’的念統領啊。人之所以能夠被打敗皆因有所念有所求，是謂無欲則剛。然，念統領果真是對此世間再無所念所求了嗎？您這個名字倒是挺特別的，念申，該不是在思念某個名叫申的人吧？”
宛若一個晴空炸雷落在了念申頭上，頃刻間，他面上再沒了無念無求的淡定。世間人奔波勞苦上下求索，怎會真的無所念無所求？無貪念、無眷念、無掛念，卻是有思念。只不過藏得深些，以為別人不會知曉罷了。
念申先是一震，不等成 示意身邊的小娘子動手，他自己便直接伸手將面前的銅盅揭開了。
就在他幾乎瞪圓了的眼楮里，映出的畫面是，銅盅內赫然躺著半只蝶形玉佩。
他顫巍巍地將那半塊玉佩拿起，緊緊握在掌中，感受著那些殘缺的稜角硌進皮肉里的疼。
“你，怎會……”
成 沒讓他把話說完，便接了過去“你且放心，晉王殿下自會保他一世無虞。”
“他”字本就與“她”字同音，成 沒將話說得太明白，便是沒有當眾揭示念申將自己放逐軍營，如此自律自苦，看似無欲無求，實則是因為每日每夜都在瘋狂思念著一個男人，一個名字叫申的相姑館里的男妓。
心照不宣，便是與對方留足了顏面。
念申看著成 的眼楮，不知是不是錯覺，竟是在那雙墨玉一般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絲感同身受般的理解。
一晃即逝。
隨即，成 掃了一眼如霜打過的茄子一般的三位統領，正色道“不瞞各位，湘王目前正在朝中多方籌備，定遠將軍帶兵盤桓于此便是接應，他們謀反意圖明顯，很快便會有大動作，各位都還被蒙在鼓里、被他們利用，此番便算是予各位一個棄暗投明的機會。晉王殿下素來賢德重義，只要各位能夠懸崖勒馬、襄助晉王殿下平息此亂，不管是想要養妻活兒、光耀門楣還是只願一人平安，許給你們的承諾必定兌現。”
對面的三人沉默良久，其實，還有什麼好猶疑的，脖頸都被這“晉王使者”牢牢地扼住了。
龔俊疊手一禮，道“如若湘王與定遠將軍果真心懷不軌，我等身為永成戰將，自是要撥亂反正，護國衛民……”
這便算是重新站隊表決心了吧。成 注意到了龔俊稱謂上的變化，之前的“湘王殿下與我們將軍”變成了“湘王與定遠將軍”，不愧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呀，這場面上的事，還是他最行。
龔俊帶了頭，羅金和念申自是也只能附和跟隨了。
龔俊再問“不知晉王殿下要我等如何效力？可是要立即……”
成 搖了搖頭，“不，統領們還請稍安勿躁。回去後一切照舊，就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過。待時機成熟，該如何做，自會有人與你等傳訊。”
羅金看了一眼被紗幔蓋住的沙渠的尸體，心有余悸道“可是，大人，這沙渠死在此處，恐怕我等……”
這回，不用成 作答，龔俊便截斷了他的話，回道“我等都是接了密詔，喬裝潛出，來此與使者大人會面，沙渠自然也是一樣，遂，根本不會有人知曉今日之事，沙渠于他自己營帳內突然失蹤，想必也不會有人能懷疑到我等頭上來，又何須憂懼呢……”
成 用十分欣賞的眼光看著龔俊孺子可教也。
三名統領離開後，影較便安排人手處理沙渠的尸體。
看著成 坐在一旁默默調息，一副極為疲累的樣子，影較不免心生疼惜，埋怨道“主子，不過四個統領而已，屬下把劍架到他們脖子上，還怕他們不乖乖就範，何須您這般勞心勞力，一個個地對付？”
成 輕輕嘆了口氣，說“你沒听到沙渠剛一進門就在炫耀定遠將軍的剿匪良策‘分而擊之，逐個破之’嗎？本王覺得甚好，用在今天這個局上，再合適不過了。”
影較皺了皺眉，再問道“那，既然您逐一抓了他們的軟肋，連那念申秘密愛慕一個男妓的隱秘之事都能挖出來，怎不也尋沙渠一個把柄，威脅了拿捏住便是，何必非得要屬下將他殺了？弄髒了這留仙閣，免不了回去又得被薇姐姐念叨我。該不是，您沒尋到這沙渠的欲求吧？他果真沒有欲求？”
成 拈起幾案上的酒盞，拿在手里把玩著，悠悠道“活著的人哪個沒有欲求？只不過，他的欲求，本王沒興趣知道，也不想給他開口的機會。”
“為何呀？”影較不明白，忽地靈光一現，覺得自己又明白了，“哦，屬下知道了，您是要殺雞儆猴，給其余三人一個威懾，對嗎？哎？可是，都有致命把柄了，又何須威懾……”
成 沒有理會影較的自言自語自問自答，而是慢慢閉上了眼楮——當年，太子成璋在宮城邊遭誘殺，當他的血將宮牆邊那一片早桃染紅的時候，提著染血的刀、站在湘王身後的領隊人，就是沙渠！
沙渠是湘王麾下的心腹猛將，湘王將他放到定遠將軍身邊，既是有力輔佐，又是一個耳目提點，此番，成 欲算計定遠將軍，對于沙渠這個“湘王耳目”，必是要先除去的。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成 早就立下了誓言，曾參與謀害太子成璋之人，主謀的、幫凶的，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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