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心里冷諷不斷，面上卻依舊是一派淡然。
千葉喻沒有接話，一雙渾濁的眼楮里滿是思量。
“周氏，五年前的事情，在下著實感到抱歉。當時雨太大，在下又急著回宮稟告事情，所以沒能注意到路邊還有個孩子，導致如此錯事。更重要的是，這麼多年，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因為我的一次過失而在泥潭里苦苦掙扎，似人非人。”
千葉喻這話听起來的確是面面俱到，誠意滿滿，可千葉不知是對他從心底有了偏見，先入為主還是怎麼，總之，她覺得千葉喻此時不過是在逢場作戲，未見真情。
時隔五年，周氏終于從害人者的口中听到了一句抱歉，一時間竟怔愣在了當場沒能反應。
眾人心里皆是唏噓，不知此事又該如何發展。
周氏抹干眼淚，顫顫巍巍的從地上站起來，直視著千葉喻。
“好啊，好！這麼多年，民婦可算是等到了丞相大人的一句抱歉，想我那無辜孩兒泉下有知，定然也能安息了！”
“看來二位已經為此次的事情做出了一個了斷，如此，王爺還在府中等著消息，在下和秦捕頭就先告辭了。”
池清垂下眼瞼。
千葉喻連忙抬手做請，“有勞二位大人。”
“丞相大人客氣了。”
三人互相恭維著出了大堂，留下周氏這個苦命的人還在嗚嗚咽咽。
千葉站在原處，心里有一個想法。
既然周氏是為了給她的孩兒報仇，那麼一命抵一命似乎听來無可厚非，如今那個外室的孩子也已經不在，周氏自然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這些都可以撇開不談。
千葉想談的是如果真是周氏一人所為，那麼將這件事宣揚出去的又會是誰？這個看起來慈善的周氏嗎？她有什麼理由如此呢？
顯然千葉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當下千葉玨就開口詢問了周氏。
“大娘，我是千葉玨，相府的三少爺。我很感謝你今天能夠來相府替我娘親澄清冤屈，讓她不必再待在柴房受苦，受人指責。但是我現在有一事不明，還請大娘能夠為我解釋一二。”
千葉聞聲看向千葉玨，有些意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後來想想又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多，雖然常氏不是這里的人，但在千葉玨看來終究是他的娘親，他听到真凶被帶了回來，自然會跑過來看。
周氏听到他自報家門，忍不住抬頭打量他。
少年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姿態從容，有禮有節。
即便知道她是那個害得他的弟弟或者妹妹無緣來到世上的人，也依然沒有露出絲毫的憎惡。
是個不錯的孩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看來那丞相大人應當也是高風亮節之人。
周氏心里這樣給千葉喻下著定論。
千葉玨根本不知道周氏這樣看著其實是在通過他思考千葉喻的為人，只是見她盯著他看，便索性任由她看去。
片刻之後，周氏垂眸。
“民婦見過三少爺。至于三少爺方才所問之事，是民婦做的。關于千葉丞相，民婦也只是偶有耳聞，但民婦覺得能夠做出那種傷天害理之事還依然高高在上，沒有絲毫悔恨之心的人不是什麼好人……”
撲哧。
千葉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真好，如今有人能夠當著千葉喻的面說千葉喻不是什麼好人，真是佩服。
貿然發出這樣的聲音，且又是在這樣的場合，屋子里的眾人立時向千葉看了過來。
千葉喻同樣眸光不善的看著她。
千葉斂了笑，柔聲道:“小茴只是想起了一些趣事，一時沒忍住便笑了出來，還請父親勿怪。”
這個時候居然還能想起一些趣事？
千葉喻額角的青筋跳了跳，見千葉神情卻又不像是在作假，一口氣憋在心里想要發作又發作不得。
總不能他說誰允許你這個時候想那些趣事的？這腦袋里突然冒出來的想法，人又不能控制，難不成他還因此怪罪她不成？
于是千葉喻當下也只是看了千葉一眼便作罷。
千葉笑眯眯的彎起眸子示意周氏不用理會，那廂意會，這才收回目光接著方才所言繼續。
“民婦想著千葉丞相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必然同上京其他高門大戶一樣注重臉面。若是這樣的事情被宣揚出去，肯定能讓上京的百姓覺得丞相大人是個連自家後宅都管理不好的無用之輩！”
噫！
眾人皆是倒抽一口涼氣，這婦人還真是無知，什麼話都敢說，什麼樣的主意都敢打！
面對這樣的情況，周氏有些訕訕。
“無論如何，大錯已鑄，民婦絕不會為自己推脫罪責。一命抵一命，民婦一來便是如此說的。現在既然我家孩兒的公道討了回來，民婦便沒有什麼遺憾的了，可以去償還民婦所欠下的罪孽了！”
言畢，在眾人來不及反應的目光中，周氏一頭撞死在了相府大堂的地面上。
鮮血自周氏的腦門處緩緩流出，鮮紅的眼色刺激了周圍人群的神經，有些膽子小的奴婢僕婦，已經暈了過去，而另一些，有的尖聲驚叫，有的拿出帕子掩面，將頭扭至了另一邊，不敢去看那樣的場景。
秩序井然的大堂，因為這一變故，開始變得嘈雜混亂起來。
一命抵一命，五年前他欠下的債，用了他千盼萬盼的未出世的孩子的命來償，如今周氏欠下的債，用了她自己的命還。
果然是是非因果，皆有緣法啊！
千葉喻無暇顧及周遭的混亂，只是呆呆的坐在大堂上首的位置，木然的看著周氏腦袋里流出來的鮮血染紅地面，然後被府中的下人把尸首抬下去，將地面重新清洗干淨。
一切又恢復到了最原始的模樣。
千葉從一開始就知道周氏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所以看到周氏如此作為，她並沒有感到什麼意外，只是心里不禁覺得有些唏噓。
一命抵一命，算起來，其實是周氏一家三口的性命抵了那一命。
這周氏，估計生前多少也進過學堂念過些書吧，不然說話怎麼會那麼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