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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槐城廟宇正殿。
使徒紫薇垣一臉諱莫如深地看著連山,他與連山之前所遇的西極七宿不同,那便是紫薇垣的眼中始終是一片平靜,那平靜之中不帶任何色彩,唯余死寂。
“取回你的神之魂與神之心,”紫薇垣直視連山道,“成為神明,你便可以擁有這天地之間最強大的力量——神之力,如此相柳便能恢復如初了。”
此言一出,連山霎時便失了言語,便是連握緊木劍的右手亦是緩緩地垂了下來。莫非真如紫薇垣所言,唯有神明才可以救得了相柳嗎...只是成為神明,卻是連山最不願的事。
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可是始命令你們傷了相柳從而逼迫于我?”連山咬緊牙問道。
紫薇垣聞言不禁點了點頭,說道︰“神使大人的想法我斷然不敢揣測。不過,神使大人的確說過,若是你乖乖隨我回到不周神殿,我倒是不必對你動粗。”
“哼!那你未免也太小覷我了。”連山聞言立即舉起手中木劍,直指紫薇垣。
只見紫薇垣身形一閃,迅速退至一丈開外,口中並不斷默念著一段詭異的巫咒。伴著那巫咒之聲,殿內那些身著黑袍之人忽是睜開了眼楮,眼珠內閃著陣陣幽暗的綠芒,齊齊轉身緊盯著連山,更是抽出腰間的利刃一分為二,對連山以刃相向。
“他們便是神使大人所造的‘人’,不帶情感,沒有私欲,更對神使大人絕對的服從。”紫薇垣早已退至了神台之上,俯視著眼前的一切,“你看看,他們是不是比媧皇大人所創的人更好呢?”
話音未落,那些黑袍之人便齊齊向著連山攻來。連山自是不敢大意,快速後退幾步,避開了黑袍之人的第一輪攻擊。
那些黑袍之人雖是整齊如一的動作,卻不免有些蠢笨之感。只見連山右手緊握木劍橫于眼前,左手以二指自劍末極快地輕掃劍身至劍尖,口中輕念道︰“蜃樓無影,無心無形,風催其形,劍破其心。”霎時間,連山的身形便化灰而消。
殿頂的琉璃火台中的火苗忽是輕輕搖曳了一瞬,而下一刻,連山的木劍已是橫在了紫薇垣的頸邊。
“若是憑那些東西便想帶我回不周,你未免也太愚蠢了些。”連山站在紫薇垣身後冷哼一聲道。
殿內正中那些黑袍之人失了目標,便只能轉頭望向神台之上。
對于紫薇垣的身手,連山雖是不知卻是不敢有絲毫大意。燧山城那夜,西奎便只是提起紫薇垣便是因驚懼而顫抖,今夜在殿外連山感覺到的那股危險的氣息的來源除了紫薇垣便不可能是其他人。
眼下唯有先發制人才為克敵之上策。
“不錯,不錯。神之子果然乃天地之杰。”紫薇垣拍手稱贊道,似乎全然未將頸邊木劍所帶來的危險放在眼中。
連山不禁惱怒起來,手上亦是用力,木劍劃破了紫薇垣蒼白的皮膚,一絲淡綠色的血從傷口滲出。
“回答我,蓮在哪兒?還有始,他到底想做什麼?”連山厲聲道。
紫薇垣站在神台之上亦是沒有挪動一步,只是淡淡地回答道︰“蓮?...我以為西奎已經告訴過你了...蓮自願回到了不周神殿,並且永遠地死了。”
“你胡說,蓮不可能自願回到不周神殿!”連山怒吼道。
紫薇垣嘴角微微輕揚,側臉望著連山道︰“神之子啊,你果然很自私。我猜你打從一開始便不知道蓮心底的想法吧。你是不是只想著自己願意得到的...或者說,你甚至連相柳心底的想法亦不知道吧,還有白澤,她的想法你知道嗎?”
此刻,紫薇垣的聲音是冷漠的,卻夾雜了殘酷的質疑與嘲弄。那些話如同亙古寒冰一般無聲地穿透了連山的身體,竟是叫連山覺得無法呼吸。
原來,連山自以為是懂得他們的想法的。蓮受命于父親大人,守護著自己。相柳與白小露亦然。只是連山生來便無心無魂,便是那一絲感覺亦是白小露給予的。
連山珍視那些感覺,那些證明他活著的感覺,甚至,那些感覺有著明媚的溫暖,遠勝寒冷無情的不周神殿。于是,連山便忽略了許多,執著地追尋那些感覺。而使命與責任亦從不是連山所希翼的。
至此一刻,連山才赫然發現,他竟是從不知蓮、相柳與白小露心底的想法。蓮為何會自願回到不周神殿,連山想不明白,或許再多一些時間,連山依舊無法明白。
蓮的嚴厲,相柳的沉默,白小露的眼淚...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出現了,連山無法形容。
沒有心,卻會痛的感覺。
“看來你好似受了很沉重的打擊一般。不過,我卻是沒有必要對你說出謊言。”紫薇垣不疾不徐地說道,只是話音未落卻是身形早已消失于神台之上。
待連山看清之時,紫薇垣已是站在了那些黑袍之人的身後。紫薇垣輕易地逃離了連山的劍刃,如此這般只能叫連山暗暗驚詫。
“今夜陪你說了許久倒是有些累了,不過我還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媧皇祭祀大典之後我才會去找相柳,期間我就在帝丘城等你。若是你願意隨我回不周神殿,我便放過相柳。我相信,你定然不會叫神使大人失望的...”紫薇垣默然一笑,殿定的琉璃火台亦隨之熄滅。
而那些黑袍之人便再度恢復成了最初模樣,閉著眼楮,一動不動地站在了殿中。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一般,再是不見紫薇垣的身影。
連山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的廟宇,又是如何回到涵夢居的客房。
正座城池早已安眠在靜謐的月色之中,唯有連山卻是想起了昔時的往事,甚至伴隨著或寒或暖的溫度。
那還是在忘川之濱的時候,碧空高遠,似是永遠無法觸及。連山從未離開過忘川之濱,所見之人不過蓮、相柳,還有白小露。
昆侖,這九州四極外的唯一淨土。唯有遠處那風雪之中的無脊之巔終年不變。
蓮,很少有微笑過。當蓮第一次將父親大人的手杖交到連山的手中,那時,蓮便凝視著連山說道,“這是父親大人留給你最後的禮物,你必視作珍寶。”
木質的手杖,早已被撫平了稜角,褐色的枯枝,亦如同失去主人一般毫無生氣的枯萎著。當連山觸摸到那手杖的時候,那手杖竟是在連山幼小的手中變了模樣。
一把木劍,帶著無盡的生機。
“連山,你是最後的神之子,你是注定要成為神明的。此刻起,你便要學會神明的規則。仁愛,公正,無私,堅定。這便是你首先要學會的。而我的使命,便是要守護你,直到你成為神明的那一刻。”蓮說著,用她從來不變的語調。
連山不明白蓮的話,甚至不明白什麼是神明。那單純無暇的眼中滿是疑惑,卻是重重地點著頭。
對此,相柳依舊不變的沉默,白小露則是躲在角落,遠遠地看著。
不周,那般寒冷,永夜是延綿無盡。
蓮終是帶著連山回到了不周。
威嚴肅穆的神殿中,站在許多穿著白袍的人。他們無一不深切地凝望著年幼的連山,眼中仿佛充斥著火焰一般。
蓮說道,他們是使徒,與她一樣,與相柳一樣,是神明大人最虔誠的侍奉者。
而那巨大的神座之上,一位白衣的男子便如雕像一般坐著。或許九十九道水晶階梯太長,那高處的神座便顯得如此遙遠。連山看不清那個白衣男子的面容,只是可以看到他的眼中,並沒有旁人眼中的火焰。
那個男人的身側站著兩個白衣的女子,她們都很好看,其中一人的臉上還掛著溫暖的笑意。
蓮說道,他們便是神使大人,是神明大人最初孩子,亦是司掌九州四極秩序。
後來,連山才知道,那個有著溫暖微笑的神使便是愛大人。
相比于冰冷的不周,連山更願意回到溫暖的忘川之濱。不周,甚至連一根青草都不曾有。蕭瑟與荒涼便是連山對于不周的全部印象。
無脊之巔是什麼。
為了尋找答案,連山曾多次偷偷地攀登無脊之巔。只是那高聳的無脊之巔卻是從來望不到山巔。
那是連山第一次遇到靜,一個瘋癲的女人,穿著單薄的白色紗衣,如頑石一般坐在風雪之中,仰望著無脊之巔。
大抵是連山從未見過她,便走到了她的面前細細打量著。
靜的眼中只有風雪,沒有一絲神采,她仰望著無脊之巔,卻是緊緊環抱著自己。連山不知道她的身體是不是一並沒有了溫度,因為她緊閉的嘴唇亦是蒼白。
她會在風雪中放肆的尖叫與痴笑。只是從來沒有人會回應她罷了。靜告訴連山,神明便歸隱于無脊之巔。
不過,蓮只對連山說︰“不必再看了,連山。”
其後的歲月之中,連山曾經將諸多的疑惑問與相柳,相柳亦是回答說︰“連山,當你成為神明之時,你便有了所有的答案。”隨後便是無限的沉默著。
而那時,連山的疑惑依舊綿延至今。對于一個無心無魂的神之子來說,沒人解答的疑惑便沉澱成了永久的琥珀,完整的封存在了記憶的最深處,直到某一天,再度被展示于陽光之下。
一切依舊是那般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