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春來發愣，沈正義解釋著︰“縣里的意思，等著青山公社的碼頭修建好，到時候木材廠在那邊開個分廠，以此降低運輸等成本……”
听起來，縣政府是在為劉春來考慮。
劉春來從來都不相信會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整個事情，都給人一種陰謀的感覺。
“甦青平帶著木材廠大部分人離開，縣里就沒有什麼處理意見？只是給予停薪留職？”劉春來還是有些不死心。
在別的地方，這種事情都不常見。
尤其是這年頭。
許志強跟呂紅濤都算那種強勢的領導。
對于這樣的事情，一點意見都沒有？
從縣里的處理意見中，也能看到不少可以給自己參考的東西。
“縣里目前很多單位沒有業務，縣財政又緊張，之前縣里就鼓勵大家自己尋找出路……”沈正義解釋著，“對于這種，縣政府是支持的。何況，甦青平等人不只是辦木材廠，還準備成立一個家具廠。”
“家具廠？”劉春來以為听錯了。
這就出現跟風了？
他們的家具，並沒有在縣里，甚至沒有在市里賣，業務人員不夠，一直都沒尋求快速擴大規模，甚至連蓉城都沒有。
沒想到，甦青平等人也準備成立家具廠了。
也不知道張昌貴出于什麼心理，沒有告訴自己這些。
或許張昌貴不知道情況？
“那邊的廠子效益肯定比這邊好，你怎麼沒去？我們的家具廠對于臨江木材廠沒有興趣。”劉春來一臉玩味。
沈正義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老實木訥。
這會兒透露這個消息給自己肯定是有著目的的。
“如果只是看收入，那邊給的確實比木材廠更高。可我跟甦青平等人不對付……另外，當一名國家干部，生老病死都有國家管，不好麼？何況，現在他們都走了，我就成廠長了，這個廠可以按照我的想法來……”
沈正義一臉平靜。
仿佛這回答是非常正常的。
劉春來不由認真打量了他好幾眼。
這回答是啥意思？
“這想法倒是實在。”劉春來只能如此回答。
確實實在。
可多少人能守住這種實在？
沈正義看著劉春來沒有再說，而是問劉春來︰“劉大隊長，你做服裝，從原材料到紡織廠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為什麼做家具，反而不管原材料？”
這話把劉春來問到了。
果然，對方沒有表面看起來這麼老實的。
“不是我們大隊長不要原材料，你們木材廠自己又不生產木材，也沒有伐木場……”一直沒有吭聲的田明發開口了。
既然大隊長讓自己去王家尋求木料供應，他考慮的多，索性問問，直接去女皇故里跟伐木場聯系。
如果有可能，完全可以直接從那邊買木材，價格還會便宜很多。
至于木材廠的加工設備，家具廠同樣也可以采購。
搞個廠出來，說不定大隊長也給自己多一點股份呢？
由不得田明發心思不活躍。
整個大隊，未來不可能就這麼一兩個廠。
跟著劉春來這麼長時間，田明發自然知道。
田明發的回答，讓沈正義愣了，也讓劉春來有些意外。
沈正義向著劉春來看去，劉春來一臉平靜。
沈正義心中嘆了一口氣，看來是這樣了。
木材廠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有一些改鋸設備跟電動刨床，可以幫著家具廠粗加工。
為了獲得更多利潤，家具廠自己搞這些，自然能把給木材廠的利潤留下。
“你們承包了木材廠，比自己辦木材廠要方便不少吧？”沈正義有些不死心，“雖然目前甦青平等人另外辦廠了，章副局長親自去了上游的伐木場……”
“承包每年得給錢，這些設備哪里要多少錢？我們自己買了，一次投資，就不用每年給錢，而且還能用這些設備創造更多的利潤……”田明發見之前說的劉春來沒吭聲，以為自己猜中了劉春來的心思。
自然要抓住機會表現。
劉春來也沒吭聲，而是掏出煙給沈正義以及田明發一人發了一支。
“沈廠長，木材廠的設備，如果沒有了訂單，要賣，對吧？”劉春來的問題讓沈正義愣了，旋即臉色大變。
如果木材廠失去了八益家具廠的木料訂單，最後只有倒閉一途，不會有任何別的路走。
甦青平等人先斷掉原料供應，八益家具廠的生產又不能停下來，自然就只能尋求別的供應商。
甦青平他們，是八益家具廠最好的選擇。
“這廠，承包是沒有可能的了，如果可能，我們可以收購。”劉春來也沒理會沈正義難看的臉色。
如果不出意外，章平這趟，是白跑了。
甦青平等人之前就在打木材廠的主意，不可能沒有任何準備。
否則，僅僅借著低價，難以搶走八益家具廠的訂單。
甚至，劉春來懷疑，沈正義說甦青平等人準備搞家具廠，也是為了這個。
老實人騙人，往往更容易。
在沈正義復雜的眼神中，劉春來帶著兩個狗腿子離開了。
沈正義沉思了很久，然後騎著自己的二八大扛，往外面去了。
“劉大隊長，我們老板想跟你談談。”
劉春來剛從木材廠出來，一個三十多歲，騎著自行車的中年人就攔住了他的車。
“你老板是哪個？”劉春來皺著眉頭看著攔著自己車的人。
這貨，貌似有些熟悉？
“我們老板是原來臨江木材廠的廠長，甦青平廠長，我是原來臨江木材廠采購魏剛……”中年人說的時候，最後的尾聲拖了老長，就這樣看著劉春來。
甦青平找自己？
劉春來倒也不意外。
可以去看看對方打啥算盤。
“帶路。”劉春來一臉平靜，也沒有多少廢話。
對于甦青平這樣的人，劉春來並不喜歡打交道。
做生意，很多時候不能因為自己喜好而來。
魏剛對于劉春來的態度也不以為意，在前面騎著鳳凰牌二八大扛帶路，哪怕他雙腿不停地蹬著，劉春來甚至連三檔都沒掛上。
太慢。
往前面走了沒有多遠，就在嘉陵江邊上一棟民房前，掛著一個鑫鑫木材廠的牌子。
“這狗曰的，也不怕金子太多壓死球了。”
劉九娃沒好氣地說道。
“說不定人家五行缺錢，所以才用了這樣的名字。跟是否金子多，沒有啥關系。”劉春來不由莞爾。
鑫字三個金，金多興旺之義。
劉九娃的說法，倒也沒有啥問題。
“五行怕是缺德。”劉九娃的態度更加惡劣。
劉春來跳了河臨塘，那是得了劉家老祖陰傳的人，他雖然說學了一些基礎，可在這方面，八祖祖都說了，他還只是剛跨過入門階段，能出徒了，跟春來同志是沒法比的。
自然，在劉春來面前不敢冒皮皮（自大）。
劉春來一直把車停到了房子前面。
只是一棟普通的立木結構、四排三間的排扇房子，外面院子里已經堆滿了木料。
不僅是柏木，還有很多一人抱不住的松木。
這里還沒開始營業，但是準備工作顯然做了不短的時間。
還不等劉春來停下車，甦青平就帶著幾個人從房子里面出來了。
看著劉春來，甦青平就是一臉笑容︰“劉經理，可把你給盼來了。”
雙方也算熟人。
“甦廠長，听說你這帶著人辦廠了啊。”劉春來也是一臉笑容。
甦青平自然能听出來劉春來這話里沒有好態度，一臉笑容，“縣里廠子多數不景氣，發了文件讓大家自謀出路。我帶著一幫子兄弟出來創業……這還得仰仗劉經理多多支持。”
生意人。
劉春來以前還沒發現，甦青平居然會有這麼好的態度。
“支持與否，得看情況。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追求的是利潤。”劉春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過，听說甦老板的鑫鑫木材廠準備進軍家具市場啊？”
這才是劉春來來的目的。
他不怕競爭。
甦青平等人出來辦家具廠，劉春來自然不懼。
可他擔心的是甦青平等人辦的家具廠直接仿造他們的家具。
什麼家具好賣，直接仿制劉春來他們的產品，這就很要命了。
為了低端市場，甚至直接在他們廠里弄了一個全友的品牌。
要是在自己老巢直接被仿制，這就讓人鬧心了。
甦青平看著劉春來，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劉經理，家具市場很大，何況你們的家具都是賣大城市……”
他也沒想到，劉春來為這個上門。
原本盯著木材廠，利潤並不是很大，他就準備承包木材廠，現在隨著分田到戶，農民開始變得有錢了，打造家具的人就多了。
由于之前大煉鋼把絕大多數的樹都砍了，後來又沒有誰種樹，導致農村里的樹很少。
無論是修建房屋還是打造家具，都是需要木料的。
可現在，劉春來他們的家具很有市場潛力，卻因為生產能力問題，一直沒有往小城市普及，無論是是縣城還是市里，都沒有。
這就讓甦青平等人看到了市場潛力。
一套成本不到一百的組合家具，劉春來居然賣八百多。
毛利潤超過七百塊。
如何不讓人動心？
八益家具廠從臨江木材廠拿木料，甦青平作為廠長，平時也關注著，說不動心是假的。
也不需要怎麼設計，直接照著劉春來他們生產的制作就是了。
一套哪怕賣兩三百，也比只賣木料的利潤要高很多。
可沒想到，還沒開始生產家具，劉春來就找上門來了。
“賣大城市還是小城市，不是關鍵。我們的產品，那都是特別設計的。我不介意你們生產家具，全國甚至全世界的家具市場很大……但是我介意你們直接仿造我們的家具，直接按照我們設計的款式生產，然後低價推向市場……”
劉春來說完，甚至連進他們辦公室都沒有，轉身又回了車里，擰動鑰匙，發動汽車調頭離開了。
看著劉春來車子離開的背影，甦青平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廠長，咱們不是要談供應八益家具廠木材的事情？這……”魏剛沒想到，劉春來直接就離開了。
正事都還沒談呢。
甦青平深呼吸了一口氣，“你覺得，這事情還能談攏嗎？”
“他們需要木材供應，臨江廠那邊因為咱們跟伐木場打了招呼，拿不到木材，在全縣，他不找咱們，還能找誰供應木材？”銷售科長楊斌不解。
按理，他們處于有利地位。
沒有了他們的木材供應，半個月後，劉春來的八益家具廠就得停工。
臨江木材廠的庫存木料，也就只能支持這麼一段時間了。
大多數木材廠的原材料供應，都是等著冬天枯水期從上游放排。
需要的材料多了，那就直接從上游用船運下來。
現在他們切斷了臨江木材廠的原料供應呢。
“楊哥，不要忘了，在咱們上游，還有很多木材廠。他們的木材用量，跟上游木材公司以及伐木場談，更有利……不說別的地方，就是咱們上游的王家公社木材廠，木料囤積的都夠他們使用三個月……”
魏剛幽幽地說道。
作為采購，他是熟悉情況的。
沿著嘉陵江往上，有很多大的木材廠，都是從嘉陵江上游運輸木料下來的。
王家公社，因為地處三縣交界的中心區域，靠近嘉陵江，往南水縣，尤其是隴縣供應木料，幾乎都是通過這邊。
規模比臨江木材廠的還大。
“大隊長，他們還會生產咱們的家具嗎？”田明發有些不明白劉春來的意圖。
直接找上門，也沒啥用。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
仿制他們的家具，幾乎沒有可能虧本的。
“會。”劉春來心里有些沉重。
沒有專利的情況下，這種事情，根本無法杜絕。
全友就是為了應對仿制。
可即使這樣，全友的利潤，依然很高。
按照目前的定位，八益做高端，全友算是中端。
一旦甦青平等人的家具廠產品上市，甚至可能三百塊甚至更低價格出售，這就會對全友跟八益的銷量造成很大影響。
沒法杜絕的。
“既然會，你還這樣？”這是田明發想不明白的。
劉九娃同樣不明白。
很多時候，他覺得劉春來就是在瞎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