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柚曾經想象過自己死去時的樣子,她這輩子沒什麼成就,惟獨在害死人方面頗有建樹。
這樣一想,也不怪那個人總是如影隨行,像個幽靈一樣,擺脫不掉。
姜曳會不會也不甘心于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再返回來找到她呢?
楊柚一點都不怕她們,反正是她欠下的債。
她其實還想問問姜曳,周霽燃是她先看上的,她都做好了給姜曳時間平復的準備。
不過是委屈一下周霽燃,過一段像偷情一樣的日子。反正她習慣了恃愛行凶,周霽燃答應為好,不答應也得答應。
可姜曳怎麼想的?又是怎麼做的?
周霽燃何德何能,竟然讓她拋下了所有家人。
楊柚眨了眨眼,環視了一周。
方景鈺、顏書瑤和姜現臉上難掩驚訝,姜韻之的怒意撲面而來,而孫家瑜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
為什麼會走到這麼一個親者痛仇者快的境地?
楊柚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一只穩且溫暖的手托住了她的後背。
周霽燃牽過她的手腕,把人擋在了身後,而後抬起頭,直面姜韻之。
姜韻之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她赤紅著一雙眼楮,狠戾的目光盯死在周霽燃身上,恨不得把他碎尸萬段。
她拋下了她的涵養、她的家教、她的一切,此時她只是一個失去了女兒的可憐母親。
在她撲上來之前,被忍無可忍的姜禮岩一把扯了回去。
姜韻之掙了一下沒掙開,姜禮岩沖她低吼︰“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姜韻之一怔,眼底竟浮現淚光,被她飛速抹掉了。
“姜禮岩,姜曳是我們的女兒。”
“姜弋也是。”姜禮岩一聲嘆息,“你又給過她解釋的機會嗎?”
姜韻之不說話了,姜禮岩招招手,讓楊柚走到自己身邊。
“小弋,”他柔聲道,“你告訴爸爸,都發生了什麼事?”
楊柚凝視著孫家瑜,緩慢道︰“孫家瑜對姜曳並不好,姜曳已經打算和他離婚。”
“同時,”楊柚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姜曳告訴我她喜歡周霽燃,我們起了一點沖突……”
姜禮岩的視線落到她還有點痕跡的唇角,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而後,他又轉向孫家瑜,問道︰“家瑜,小弋說的是真的嗎?”
孫家瑜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無奈地說︰“爸,小弋對我成見很深,所以產生了一些誤解。我和小曳一直很好,但是前幾天她忽然跟我說,她喜歡上小弋的男朋友,要和我離婚。我自然是不同意,誰知道小曳想不開,竟然……”
孫家瑜在這番話里把自己摘得干干淨淨,楊柚大為光火,想要沖上去跟他對質,周霽燃抬手攔住了她,輕輕地對她搖了搖頭。
周霽燃心知肚明,楊柚指控孫家瑜那一番話,他們沒有任何證據。他與姜曳的婚姻是否只是人前風光,除了楊柚,任何人都沒有窺見真相。
而孫家瑜說姜曳因他們而死,也只是一個毫無實據的推測。
這種情況下,他們什麼事也做不了。
楊柚的不甘與憤怒,他都能感受的到。但是現在,他們只能隱忍下去,直到證據在握,才能與孫家瑜算清這筆帳。
姜禮岩看向周霽燃,問道︰“你呢,有什麼想說的嗎?”
周霽燃想了想,回答道︰“我相信清者自清,姜曳雖然柔弱,但也不是這麼輕易棄家人于不顧的人。她很善良,明知道她的離去會讓大家傷心,為什麼還會做呢?一定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
姜韻之指著周霽燃問楊柚︰“這就是你帶回家的男朋友?眼光跟你爸一樣差!”
“姜韻之,你非得這樣嗎?”姜禮岩忍無可忍得,開了口。
姜韻之再次打量周霽燃,譏笑道︰“姜禮岩,你不就喜歡這種女人,窮酸的、廉價的,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鄉下人的氣息。”
姜現知道她在暗指誰,忍無可忍地嗆回去︰“你現在這樣說一個已故的人,就很高貴了嗎?”
姜韻之冷睨著他︰“姜現,我說話有你插嘴的份?”
一句“小雜種”就在嘴邊打了個圈,姜韻之顧忌著自己的面子,到底沒說出口。
但是她的輕蔑已經充分通過眼神傳達,姜現額頭青筋暴起,滿臉怒容。
“是你逼走我媽的!”姜現眼眶通紅,“她沒文化,不懂英語,剛到國外就被騙了,然後就那麼死了。她是被活活凍死的,你這麼惡毒,就不怕遭報應嗎!”
“呵,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啊。”姜韻之低笑一聲,“那麼,你知不知道,不是我把那個女人趕走的。我只不過發了一通脾氣,姜禮岩就乖乖把人送走了。”
“我不信!”姜現一腳踢翻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不光害死我媽,還想離間我和我爸的感情,你一定會下地獄的!”
姜禮岩沉聲一喝︰“夠了!姜現,你閉嘴!”
“爸!”姜現喊道,眼楮里帶了點委屈,也帶了點奢求。
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剛才听到的事情不是真的。
姜禮岩只是淡淡地看著他,目光平視,一瞬不瞬。
冷靜、亦有冷漠。
姜現幾乎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姜韻之說得沒錯。他母親的死,姜禮岩也脫不了干系。
姜現一時難以接受,受傷的神色閃了閃,扭頭奪門而出。
門板發出震耳的響聲,客廳內一時死寂。
矛盾不是一天形成的,掩埋多年的身世被揭開,別說姜現接受不了,方景鈺也是震驚得無以復加。
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何這些年來,姜韻之不待見姜現,姜現也不親近姜韻之。
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出有因,他竟然毫無所覺。
“景鈺。”姜韻之忽然叫了他一聲,讓他回過神來。
“媽,什麼事?”
姜韻之揉了揉眉心︰“我累了,你幫我把礙眼的人都請出去。”
語畢,姜韻之往房間里走,姜曳出事之後的這兩天,所有人的精神都崩到極限,身體也疲憊不堪。
姜韻之身體一直不太好,顏書瑤跟了上去,攙著她回了房間。
孫家瑜看了一出好戲,眼楮里閃過一絲笑意,在姜禮岩看過來的時候,立馬收斂得干干淨淨。
“爸,那我就先走了,我公司還有事,等有空再來陪媽。”
楊柚偏開臉,不想看孫家瑜假惺惺的模樣,怕吐。
“我跟你一起下去。”姜禮岩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他要出去找姜現談談。
算上方景鈺,姜禮岩一共四個子女,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卻每一個都長成了不同的性格。
楊柚要是有幾分方景鈺的穩重,就不會和姜曳鬧得不愉快。
姜曳要是有幾分楊柚的主見,也不會隨便放棄自己的生命。
姜現要是有幾分姜曳的听話,今天也就不會和姜韻之撕破臉了。
性格這個東西,不知道受了什麼影響,誰也說不準。
“小弋、周先生。”方景鈺有些為難地看著他們,尷尬地笑了笑。
“我們現在就走。”周霽燃不欲讓他難做,拉了拉楊柚的袖子,“回家吧。”
***
周霽燃把楊柚安頓好,自從接到姜現的電話,楊柚就沒合過眼。現在回到自己的公寓,一沾枕頭,竟然馬上就睡著了。
周霽燃幫她蓋好被子,又拉上窗簾,室內光線都被遮蔽,他轉身進了衛生間,幫楊柚洗換下來的衣服。
那是一套分體的睡衣,楊柚接到電話,什麼都沒來得及做,本能地趕往了現場。後來這衣服上沾了一點姜曳的血跡,楊柚一直放在那里。
要是以前,衣服髒了的話,她一定會眼楮眨都不眨地扔掉。
因為有姜曳的痕跡,她才留了下來。
但他不能讓楊柚這樣,楊柚不能再沉浸在他人的死亡中無法自拔。
楊柚洗不掉的痕跡,他來替她洗。
周霽燃把那套睡衣晾在陽台上,看它們沐浴在夕陽里迎風飄蕩。
翟洛言打電話過來,簡單跟他交待了一下房子清理的進度。
出了姜曳這件急事,周霽燃全然忘記了家里還有一攤子事情要處理,不由得感到沉重的壓力。
他吹著冷風,漸漸冷靜下來,深呼一口氣,對翟洛言道︰“言姐,麻煩你幫我了。”
翟洛言笑了一聲,她的聲音听起來像她的人一樣,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霽燃,你總是幫我忙,偶爾也要換我回報一下吧?”
“言姐,”周霽燃忽然想要傾訴,“你有過虧欠別人的時候嗎?”
翟洛言知道周霽燃有心事,她不是一個多事的人,體貼地不去問,只是試圖用輕松的談話氛圍讓他輕松一些。不過周霽燃先開口了,她也會向他表達自己的想法。
“當然有啊,小時候我偷拿過同桌的彩色鉛筆,在菜市場買菜時少給了對方五毛錢,為了和我丈夫結婚與父母決裂。還有我答應過我丈夫,要再找一個人好好過日子,我沒做到。”翟洛言失笑,“霽燃,虧欠別人這種事,無論大小,總是在發生的。人不可能不犯錯誤,犯了錯誤就要付出代價。如果還來得及,也許你該做出補償。”
***
火紅色的晚霞漸漸消失在天邊,周霽燃在陽台上抽光煙盒里剩下的所有煙後,再走進房間里一看,睡美人還是沒有醒來。
楊柚太累了,他不想打擾她。
周霽燃知道楊柚沒有胃口,于是做了點清淡的食物,放在桌上,等楊柚醒了隨時有飯吃。
不知不覺天黑透了,周霽燃煙癮犯了,下樓又買了一盒。
正往回走,接到了陳昭宇的電話。
修車廠剛忙過一陣,陳昭宇請全體育昂吃夜宵,忽然想起許久未見周霽燃,便想著叫上他一起來。
夜宵的種類單調卻經典,啤酒擼串,熱熱鬧鬧,最適合排解壓力。
周霽燃便答應了。
陳昭宇說的那地方離南里花園不遠,周霽燃走著過去,路過一家會所,一輛車忽然沖了出來,險些撞到他。
周霽燃腳崴了一下,扶著路邊的樹干,微欠著身,活動著腳腕。
司機大大咧咧地把車一停,車窗緩緩降下來,露出一張帶著金絲邊眼鏡的、令人討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