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還有什麼疑問？”甦鉞征求著別人的意見。
會議室里一時沒了聲音，眾人一副深入思考的模樣。
會議開始之前，王麗華就和甦鉞暗中溝通了一下，說明了央視這邊這次紀錄片後期制作的成員絕大部分是來自紀錄頻道的。原本甦鉞還覺得，作為這部作品的合作方，央視紀錄頻道肯定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最起碼對于這部紀錄片想要表達的內容應該用一個清楚的認識。但看到這幫人在看到這個片段後的表情，甦鉞的心里面就忽悠了一下。
這種表情不是震驚，也不是贊嘆，反而更像是課堂上害怕被提問的學生一樣手足無措或者故作平靜。他掃視了一下在座的眾人，有人裝模作樣翻看甦鉞帶過來的資料，有人一臉嚴肅地在記錄本上面寫著什麼，還有人和相鄰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就是沒有人站起來說說看法。他看了一眼王麗華，發現王麗華也有些憤怒和無奈。
“咳！”韋濱咳嗽了一聲，端起茶杯來又喝了一口，還故作姿態地咂了咂嘴巴，才慢慢悠悠放下茶杯，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開口道︰“這部片子呢，從中國的美食作為切入點，很有想法也很有看點。甦總準備的這一段片段，也很有代表性，對吧？很細致地表現了一種食物，它從采摘到端上餐桌的經歷，啊！很有代表性。但是……”
韋濱對甦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道︰“甦總啊，是不是關于市井生活的鏡頭太多了一些？紀錄片嘛，要展現我們這些年的發展變化嘛，這個在泥中挖藕這樣的鏡頭，又髒又亂，是不是不太好？這個這個，要是想表達傳統的東西，我們還是有很多素材的嘛，你像京城這邊的私房菜、江南的傳統食物，都是很有挖掘的價值的嘛。再不濟，這個收獲的過程可以用現代化的加工過程替換一下嘛。這個落後的采掘鏡頭，一筆帶過就好了嘛。”
甦鉞微微皺了皺眉頭，又把眼神看向了王麗華。他以為上次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今天來央視的路上還幻想著這邊一定更正過以前的那種想法和態度了，沒想到韋濱這個紀錄頻道的總監仍然抱持著這樣的觀點。
王麗華卻沒有看甦鉞，而是一臉嚴肅地看著韋濱。上次的事情是如何解決的，王麗華並沒有和甦鉞細說。她也沒想到韋濱又一次在同樣的事情上面搞出來ど蛾子。韋濱倒是一副為大家著想的模樣，還在發表著自己的觀點︰“我們這部紀錄片，是要在央視播放的。我們央視這樣的面向國際的平台，自然首先要考慮的是展現國家的正面形象和發展成果的嘛……”
甦鉞見除了他和王麗華之外的其他人都一臉嘆服的樣子，干脆也不說話了，抱著胳膊靠在椅背上，半眯著眼听韋濱在那里大放厥詞。
韋濱不是把上次的事情忘記了，也不是真的覺得這部紀錄片就應該按照自己所說的那樣拍攝和剪輯。他現在說這樣的話，只不過是為了發泄而已。上次甦鉞對拍攝的素材有所不滿，連面都沒露，直接讓王麗華打上門來。雖然除了劉波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但丟面子畢竟是事實。現在要進行後期制作了也要用到他們頻道的員工，哪怕自己的這種說法不能改變甦鉞自己的想法，也能在自己的這群下屬心里埋顆釘子，後期制作的協調就不好做了。到時候節目沒能按期完成，責任不還是甦鉞和那個什麼天極的嗎？你一個小年輕，憑什麼壓到我頭上來？就憑你那幾首歌和兩部電視劇？上次的事情發生後，盡管表面上是服了軟，但他心里一直壓著火，現在終于找到了釋放的途徑。至于紀錄片沒能如期完成自己是不是負有責任，他已經完全計劃好了，這次的會議開完，直接把這幫下屬派駐到甦鉞的公司去現場辦公！這麼一來還有什麼責任？
“追求傳統和現代的融合是好事兒，這個我們不能否認！”韋濱見甦鉞和王麗華都沒說話，愈發上勁了。“對于文化這種東西嘛，要有分辨力！老一輩不都是強調這一點嘛，關于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揚，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什麼是精華什麼是糟粕？從社會發展的角度來講，落後的東西必然是糟粕！我們央視這種有國際影響力的平台和媒體，就是要展示精華的東西，規避落後的東西嘛。我不是說傳統的不好，你像京劇、相聲、傳統的加工工藝這不都是精華所在嗎？至于手工收割和髒亂差的市井加工方式，這是我們本身需要避免的東西嘛……”
甦鉞本來還有些憤怒，越听卻越覺得想笑。韋濱這個家伙胡扯的本事還真大，偷換概念指鹿為馬，為了推銷自己的觀念不遺余力，偏偏在坐的都是他的下屬，沒人反駁甚至還不時有稱贊的回應，像是在說群口相聲。
“……當然啦，這都是我的一些拙見。這部紀錄片的總導演呢，還是甦總，具體如何把握，還是要看甦總的態度嘛。”韋濱最後說道，然後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又端起了大茶杯。
“嗯，韋總監的意思我明白了，大家的觀點呢？”甦鉞淡淡地開口問道。
“韋總監說得很對！”
“太過落後的東西確實不應該展示出來。”
“發人深思啊！”
“不愧是我們央視的老人！”
……
“大家都覺得韋總監的意思是對的？手工采掘蓮藕這樣的鏡頭不應該在這部紀錄片中存在？”甦鉞挑著眉毛問道。
“……這個，要展示好的東西嘛，這樣的看起來很落後很髒亂的場景就應該盡量避免！”
“嗯。”甦鉞點了點頭，把視線移向了王麗華，“王總監，你的看法呢？”
“你是總導演，關于這部紀錄片的所有問題都可以全權處理！”王麗華堅定道。看了會議室里面的場景，王麗華就知道韋濱這個混蛋又惹麻煩了，想要再和稀泥恐怕來不及了。她忽然有些後悔，閑著沒事把紀錄頻道拉進來干嘛？央視想要制作自己的欄目的頻道多了去了！
“那好，換人吧！”甦鉞開始收拾面前的東西，王麗華也站了起來。
會議室里面忽然就靜了下來。除了甦鉞和王麗華之外，其他人像是按了靜止按鈕一般，別說沒了聲音，連表情都定格了。
“甦總，你這是什麼意思？”韋濱有些不滿地道。
“沒別的意思。”甦鉞把面前的文件整理好，頭也不抬地道，“我是總導演，關于這部紀錄片的所有問題都由我全權負責。手下的成員有不同意見我可以考慮，但考慮的結果是什麼也由我做出。現在我考慮的結果就是——”甦鉞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韋濱道，“——換人！”
韋濱傻眼了，這不是他熟悉的節奏！他的半輩子都交待給了央視，這樣的大型集體里面遵循的是機關文化，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面下把所有的算計和心思隱藏起來，相互妥協才是韋濱熟悉的套路，大不了挖坑埋釘子，哪里見過甦鉞這樣一言不合直接掀桌子的人？
“你……你憑什麼？”韋濱怒道。
“憑什麼？憑我是這個節目的發起人和策劃人！憑我是這個節目的總導演！憑這個節目的版權在我手里面！憑我沒求著你們央視加入進來！”甦鉞的語氣依然平靜，但比韋濱那色厲內荏的話語更有鋒芒。
說完他就和王麗華出了這間會議室。王麗華把甦鉞邀請到自己的辦公室，道︰“甦總，真不好意思，我沒想到韋濱還是這樣的想法和態度。”
“沒什麼。”甦鉞擺了擺手，“王總監畢竟不是直接負責人，出了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想。”要說不生氣是假的，但生氣的對象不應該是王麗華，她只是一個聯絡人而不是負責人。
“也許是我上次那事兒處理得太急躁了。”王麗華嘆了口氣，“韋濱這個人，有些小氣，但能力還是有的，我們國家九十年代末申奧的時候，形象宣傳片就是由他負責制作的。要不是這件事兒，他也成為不了紀錄頻道的總監。就是有點兒小算計，比較固執。”
甦鉞點了點頭，倒是沒想到韋濱這個一副官僚做派的家伙竟然還有這樣的光輝往事。
“甦總的意見呢？”王麗華有些忐忑地問道，她現在很擔心甦鉞會撤銷和央視的合作——改合同這樣的事情在天極和央視之間已經發生過一次了。
“換人！”甦鉞道，“換掉韋濱！其實最好能在央視內部換一個頻道。”今天會議室里面發生的事情很讓人失望，這不是換掉韋濱就能解決的問題。
“我明白了。”王麗華點點頭，心里也松了口氣，最起碼沒有換掉央視——她知道甦鉞本人有這個能力。
“甦總先等一會兒，我去向台領導匯報一下。”王麗華給甦鉞遞了一瓶水，轉身出去了。
無所事事的甦鉞忽然對王麗華剛才提到的那個申奧的形象宣傳片感興趣起來。他也想看看韋濱這個人當年是如何制作作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