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內給,值房中。
&esp;嚴成錦思索了幾日,為何楊守隨這等清官,也反對他改制?為何內閣大臣有所顧慮?
&esp;他終于想出了一絲頭緒。
&esp;對于清官而言,最重要的任務不是實現盛世。
&esp;而是保住大明江山,保證大明皇室姓朱,保證皇室血統可以延續,沒有任何變故。
&esp;秦始皇以法家的學術治國,嚴明律法,推行連坐制,讓百姓間相互監視,漢武帝同樣嚴酷,登基之初動輒砍頭,尤其喜歡殺人震懾。
&esp;朱元璋定下的里甲制亦然,規定百姓的活動範圍,若出活動區域,需有公家的路引憑證。
&esp;這一切,皆是對百姓限制自由。
&esp;以便管理和統治!
&esp;而如今他的變制,與秦王漢武,以及朱元璋的治國之策,截然相反。
&esp;給百姓以自由,給予土地,免除賦稅,百姓和商人可以穿梭在各個府州縣。
&esp;諸公固然貪圖變制帶來的繁盛。
&esp;但擔憂未知變化會危及皇權!
&esp;畢竟,百姓有力量了就可以造反。
&esp;這也是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卓有成效,卻被萬歷懲治的原因之一。
&esp;“封建社會的最終目的,不是實現盛世,而是鞏固皇權統治。”
&esp;如同,現在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天下人變成首富,但代價是,讓當前的統治政權消失。
&esp;統治勢力寧願天下人窮著,也不想要這種盛世。
&esp;嚴成錦思索許久,終于想明白了一些。
&esp;弘治皇帝想要盛世,又不想讓政權消失,才讓楊守隨入閣,形成制衡。
&esp;不能怪弘治皇帝,換成哪一個皇帝,皆是如此。
&esp;嚴成錦心中淡然,自打變制開始,早就有了準備。
&esp;見此子半天不動筆,李東陽干瞪他一眼,提醒︰“閱奏,老夫今日不管你。”
&esp;謝遷嘆息搖頭,賓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嚴成錦的八成疏奏,不都是你閱的?
&esp;每日申時,東宮的小太監都來請嚴成錦,就如同佣人叫他們起床般。
&esp;“嚴大人,殿下有學問要請教,請您去東宮一趟。”
&esp;太子好學是好事,還能說什麼?
&esp;諸公干瞪一眼,各自把嚴成錦剩余的疏奏臨走了。
&esp;奉天殿,
&esp;兵部尚書張敷華提著衣擺,氣喘吁吁地趕到大殿中︰“臣冒然覲見,陛下恕罪,有急奏!”
&esp;韃靼已被大明收作布政使司,九邊許久沒有兵事了。
&esp;見張敷華神色慌張的模樣,弘治皇帝有種不好的預感︰“何事?”
&esp;“安化王起兵了!”
&esp;蕭敬心頭咯 一下,天下安定,還有人敢造反?
&esp;他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快步走下去拿疏奏。
&esp;弘治皇帝翻開看了幾眼,安化王在寧夏募兵三萬,還收買了邊軍千戶張峻等人。
&esp;嚴恪松在疏奏中陳明,安化王收買了大量官員,名單還未拿到,人就死了。
&esp;“楊守隨可曾去過寧夏巡撫?”
&esp;張敷華面色猛然一邊,言外之意,楊守隨可曾造反?
&esp;楊守隨批準安化王請乞的白銀,剛過去二十日,安化王就叛變了。
&esp;“臣也不知。”
&esp;蕭敬深知事情重大,連忙點頭︰“奴婢去查查。”
&esp;楊守隨剛落轎子,抬腳準備踏入府門,身後響起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esp;馬中錫下了轎子,急匆匆地朝他走來︰“楊公,出大事了!”
&esp;“兵部出事,你該去找張敷華,找本官作什麼?”楊守隨道。
&esp;“安化王造反了,雖被人斬殺,未興起大亂,但安化王收買的官員,卻成了迷。”
&esp;楊守隨如墜入冰涼的深井中,渾身雞皮疙瘩,半月前,正是他給安化王批了三十萬兩。
&esp;想來是為了造反所用!
&esp;這疏奏,是嚴成錦給他的,可嚴成錦又怎麼知道安化王會造反?
&esp;除非,他是安化王的人,事先已知曉。
&esp;可他是安化王的人,為何又在御前阻止放銀?
&esp;楊守隨原以為,憑他的智慧和權勢,可以與嚴成錦抗衡。
&esp;可現在,他只覺得手腳冰涼,如果這一切都在嚴成錦的掌控中,此子,簡直太可怕了!
&esp;“楊公?”
&esp;見他茫然失神,馬中錫不由擔憂地提醒一句︰“陛下命廠衛徹查,未查到楊公的府邸,說明陛下還是信任,只是怕嚴成錦會落井下石。”
&esp;此時,若嚴成錦寫彈章,楊公必會致仕。
&esp;楊守隨雙眸顫抖︰“他一定會寫彈章!”
&esp;嚴成錦在書房里枸杞茶,天很快就要涼了,要提前補補身子。
&esp;這時,王瓊提著衣擺沖進來,這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淚,像是家里死人了。
&esp;“王大人何故煞我府上的風景?”
&esp;“賢佷啊,出大事了,世伯給安化王簽了三十萬兩的單子,那孫子造反了!”
&esp;王瓊听到消息的時候,心都快從嘴巴跳出來了。
&esp;他簽的字,他蓋的大印,剛升官還不足一年,晦氣!
&esp;王瓊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造反是最嚴重的大罪,嚴成錦似乎一點不驚訝的樣子。
&esp;“誰平定了叛亂?”
&esp;“听說是個叫劉瑾的太監。”
&esp;嚴成錦瞪大眼楮,失聲道︰“劉瑾?”
&esp;王瓊心中一喜,這才是造反該有的反應嘛,“本官剛听到安化王造反時,也是你這般反應,听說,安化王還宴請了你父親,可惜好好的鴻門宴,變成了喪席,听說全家都被人毒死了,百官才到他們家吃飯。”
&esp;疏奏上沒細說,宮里的小太監嘴里的版本各不相同,反正被毒死就對了。
&esp;嚴成錦腦補出了畫面,小強不愧是可以單挑三公的男人。
&esp;“陛下如何處置楊大人?”
&esp;“還不知道,廠衛在徹查楊守隨。”
&esp;庭院中,葉準著急忙慌地走進來,刀鞘與衣裳踫撞作響,對著嚴成錦道︰“嚴大人,陛下讓您立即進宮!”
&esp;……
&esp;紫禁城,奉天殿。
&esp;弘治皇帝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楊守隨。
&esp;楊守隨不禁打了個寒噤,沉聲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這封疏奏,的確由嚴成錦所閱,再轉交給臣,諸公可作證!”
&esp;嚴成錦為何不交給李東陽,反而交給他。
&esp;他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esp;弘治皇帝陰著臉,不相信是嚴成錦所為,“你是說,嚴成錦知道安化王要起兵?”
&esp;李東陽反駁道︰“若嚴成錦與安化王私通,又豈會在大殿上,阻止撥銀?”
&esp;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esp;劉健等人亦覺得有道理,且嚴成錦不敢違犯律法,又有錦衣衛盯著。
&esp;“這正是不通之處,不過,臣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證明!”楊守隨是大理寺卿,自證清白還是能做到的。
&esp;弘治皇帝問道︰“如何證明?”
&esp;“若嚴成錦的袖口中,藏著寫好的彈章,便說明,他就知道此事,就等著臣受罪。”
&esp;諸公恍然大悟,嚴成錦向來會在恰當時機彈劾,若袖口里有彈章。
&esp;還真可以證明!
&esp;弘治皇帝看向牟斌︰“嚴成錦入宮了嗎?”
&esp;“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