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閣值房。
劉健端著茶盞,呆呆地靠近嘴邊,半天不呷一口,悵然感嘆︰“陛下繞過內閣,派了一個御史去了延綏。”
“有什麼問題?”謝遷問。
“听文書房的文官說,是與嚴成錦商議的結果,陛下越來越相信嚴成錦了。”劉健的話言外之意,陛下不相信內閣了。
內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代陛下擬票決斷。
但凡有重要之事,必定會與內閣商議。
這次派人去延綏調查韃靼侵入一案,繞過了內閣,劉健質疑,是否自己做得有疏漏,才導致陛下遠離。
李東陽和謝遷也紛紛反思。
自陛下登基以來,內閣一直代陛下處理各種要務,從嚴成錦當了都察院御史後,陛下似乎有些變了。
平時,極少會听取都察院的意見,因為都察院的職責,是維護朝野清明,不會干預此外之事。
“劉公不要多想,嚴成錦查出了京營舞弊案,陛下才會將這般重要的事交給他。”
李東陽仔細想來,延綏的事與京營舞弊案的性質,相差不多。
加上嚴成錦的性子,查這案子應當不難。
“本官不是嫉妒,只是怕力有不逮,不足以擔起內閣重任,若是如此,便可以回鄉頤養天年了。”劉健打趣道。
李東陽和謝遷心知,縱然主動向陛下請乞致仕,陛下也不會批準的。
次日上朝,
嚴成錦在下馬碑下了轎子,踫見李東陽。
“李大人好,李兄的病好些了嗎?”
本想走在嚴成錦前面,可提起兒子,李東陽就覺得有必要說幾句。
從嚴府回來後,兒子每日堅持起來跑圈,一連十幾日不曾間斷。
今日更甚,跑出府去了,繞著東城跑……
“還沒死,也……”李東陽想了想,覺得不吉利,又問︰“你跟兆先說了什麼,我兒以前從不出門,如今滿大街跑。”
“欲考科舉,必先健體。”
嚴成錦如實相告。
這句話有必要寫個橫幅,拉在貢院前。
貢院的氣氛太差,哪一個地方高考,不是橫幅拉滿。
李東陽面色古怪,下一刻恍然大悟,兆先每日繞著府上花園跑圈時,念的不正是這句話嗎?
兆先對科舉的執念,太深了。
看了看周圍接連落轎的官員,李東陽刻意壓低聲音問。
“陛下派了御史去延綏?”
嚴成錦道︰“陛下覺得,延綏的軍營或許有內賊,才派都察院方學前去調查。”
李東陽不是外人,說了也沒事,他似乎已經知道了。
“希望是陛下多慮了。”
嚴成錦和李東陽前往左右掖門,排隊準備上早朝。
鐘聲響起,大臣們魚貫而入。
西北的急報,成了廷議第一要務。
上朝時,弘治皇帝的頭一句話,必定問兵部︰今日有無急報。
秦 稟報︰“還沒有傳回急報。”
掐著時間算,現在保國公的大軍,恐怕剛踏入河套地區。
草原戈壁漫無邊際,不知何時會與韃靼相遇。
弘治皇帝嘆息一聲,又看向王越︰“王卿家以為,韃靼軍巢會藏身何處?”
成化六年時,王越任三邊總制,曾經帶領軍隊搜套一次。
搜套,就是地毯式搜索河套地區,剿滅藏在河套地區的韃靼人。
若不搜,就像藏在米缸里的老鼠,韃靼人時不時會進城劫掠,煩不勝煩。
河套極為遼闊,但適合安營扎寨的地方,只有紅雁池、白堿灘以及沿河流域。
王越哪里都去過了,對河套的地形極熟悉。
“河套風沙極大,適合藏匿和移動,地上也不會留下蹤跡。”
“以臣之諫,保國公只帶五萬兵力,還不足以搜套,如嚴成錦所言,想盡快找出韃靼藏身之處,至少,要派十五萬兵力,入駐河套。”
河套的紅鹽池,常年漫天的大霧風沙。
借助風沙遮掩,便于偷襲,也方便與明軍周旋。
三邊的兵力雖多,但分散在延綏、甘肅、寧夏各堡中。
朱暉帶的只有五萬人。
若是小股分散開來,恐怕會被殲滅,只有加派軍隊,才能將達延汗找出來。
若能甕中捉鱉,一舉殲滅。
這次出兵是值得的。
“套虜久居河套,熟悉地勢,反倒是我大明京軍,對河套地勢陌生。”秦 道。
嚴成錦覺得,秦 分析得不錯。
朱元璋立國後征服河套,再加上朱棣不斷擴大,河套的確是大明的疆土。
可惜的是,達延汗等部入居河套後,混得比明軍還熟。
大明反而成了客人。
有賊來了,才去招呼一下,平時不管不顧。
在河套生存的百姓極少,遠不如東南。
“秦大人所言差矣,我倒覺得京營為主,套虜是客。”戶部一個言官道。
朝堂廷議氣氛,還是挺好的,言官勇于發言,不管你秦 是不是尚書,先懟了再說。
“且等前方傳回急奏吧。”弘治皇帝不打算再增兵了。
嚴成錦出了大殿,瞧見朱厚照在一旁從容的玩溜溜球。
良鄉剛出溜溜球還沒幾日,這廝就玩成高手了。
一手勁力旋風,出神入化。
溜溜球在繩頭不停轉動,惹得幾個小太監大呼︰殿下厲害,殿下真乃神人也。
朱厚重笑嘻嘻地擺弄,深藏功與名。
李東陽從大殿走出來,看見朱厚照,也假裝沒看見,嫌棄地走開了。
其他大臣也是同樣的反應。
嚴成錦準備回值房。
“老高,延綏有軍報傳回嗎?”
朱厚照眨了眨眼楮,一臉期待。
“沒有,殿下專程來等前線的急報?”
“本宮與父皇約定,不可當成兒戲,若七日之內還不見軍報,本宮就派伴伴去打探。”
朱厚照把溜溜球收起來,一臉正經。
說到馬政,這廝總是十分精神,做什麼也不奇怪。
天天來奉天殿蹲點,就是等前線的急報,隨後跟弘治皇帝邀功。
“殿下不必著急,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嚴成錦出了宮,去李府探望李兆先,比起第一次見他,似乎有了些改變。
精神明顯由兩眼無神的死宅,變成精神抖擻的後浪青年。
李東陽請他小酌一杯,不過嚴成錦不喝酒。
“你把兆先收買了?這幾日,他總是提起你和清娥。”
“學生像舍得花銀子的人嗎?明明是他自願的。”
李東陽捏著酒杯,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實話總是那麼氣人。
想到兒子這條命,是他和汪大夫救回來的,便不計較了。
李東陽緩了一口氣。
“都察院的御史,有消息了嗎?”
“還沒,學生估計還要些時日,錦衣衛的消息比都察院更快,陛下知道了也說不定。”
小酌一杯,嚴成錦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