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門。
纓兒覺得自己真是個……非常厲害的丫環,竟然在皇宮鬧了一場。
就算要被殺頭,這也算是很了不起的事跡了。
幾聲“陛下”之後,眾人都不敢再吵鬧,紛紛垂下頭脆安。
纓兒便也隨著別人跪下來,余光中卻是深深看了自己少爺一眼,極有些擔憂。
這樣的眼神落在延光帝眼中,延光帝便在心中嗤了一聲。
他瞥了王笑一眼,冷哼道︰“這便是那些人替朕選的女婿。”
淳寧神色恭謹道︰“父皇,女兒今日回門,與駙馬一齊向父皇謝恩。”
她頓了頓,又道︰“不知駙馬犯了什麼錯需要讓宗人府管教,還請父皇看在我們新婚不久的份上,放他回公主府,從此……深居簡出、磨煉心性。”
最後一句話她卻是做出了妥協的,因王笑說過‘此事過後我便不參朝政’,當此情形,她便果斷替他做了保命不保權的選擇。
延光帝聞言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女兒。
淳寧不像德陽,她沒長姐少時那樣頑皮好動,她更安靜端莊,與自己也並不親近。
但這孩子一向是要強的。
恭王府之事駭人听聞不可言,駙馬的風流韻事也不必多言。
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延光帝便對淳寧道︰“不過是帶他去教導兩天,你回府安心等吧。朕意已決,勿要再吵鬧。”
他說完,目光在封嬤嬤身上一掃,又道︰“管家嬤嬤將公主帶回去,那個丫環也帶著,由你處置。”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其中的威嚴卻讓人透不過氣來。
如雷雨之前,黑雲壓城。
氣氛一滯。
纓兒是第一回經歷這樣的場景,登時便被嚇住,慘白著一張臉,大氣也不敢出。
“是。”封嬤嬤應了一句,便要上前拿纓兒。
下一刻,太後的儀駕從西面的慈寧宮緩緩過來……
延光帝只好先讓太後進殿,又是行禮又是問安。
好不容易問過安,太後便道︰“朝堂之事哀家不宜多嘴,但陛下今日處理的是家務事吧?”
“稟母後,是家務事。”
太後的目光在殿外一掃,道︰“讓那丫環過來給哀家看看。”
待纓兒怯怯上前,太後看一眼,又贊了她兩句,無非是‘義僕’雲雲,便讓她站到陶文君身邊。
延光帝本想讓封嬤嬤處置了這丫頭,但此時是太後護著,他也無可奈何。
太後卻是又道︰“哀家一向是不干涉陛下決意的。只是擔心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為難淳寧的夫家,因而過來看看,也給陛下提個醒……芹姑,你給陛下說吧。”
“是。”芹姑便站了出來。
她是宮內的禮教司儀,一雙眼楮最是毒辣,只看了纓兒一眼,便低聲稱贊了一句︰“淡若幽蘭,靜如處子。”
話說的很婉轉,但意思卻頗為明白了。
太後道︰“這丫頭是個不貪心的,淳寧的駙馬也是個本分的。可惜今日陛下要管教他,不然哀家也該和那孩子聊一聊。”
延光帝便應道︰“謝母後提醒,朕明白了。”
今日之事,中宮又丟人現眼了。
延光帝心里搖了搖頭皇後一向是不怎麼聰明的,既不聰明還想對付庶出的皇子公主,連累朕一起丟臉。
“明白就好。”太後道︰“家務事難斷,陛下沒有讓人欺瞞便是。”
她一邊站起身,一邊對淳寧道︰“你今日回宮,正好你妯娌也在,這丫環又如姊姊般照顧你夫君多年,一起到慈寧宮陪哀家聊天,熱鬧熱鬧。”
“是。”
延光帝便上前扶她。
太後又道︰“事與朝政相關,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多該言,陛下自己拿主意。”
“朕定會慎重考慮。”延光帝道。
該說的話說完,太後便帶走了淳寧與纓兒。
因延光帝最後的那句話,兩個小姑娘才稍稍放心了些。
臨走前,王笑還沖她們點了點頭,眼神大概是在說穩住,我們能贏。
……
瑞王臉上依舊如古井無波。
他根本就不怕王笑能翻盤,因今日是‘家務事’,陛下並未給王笑定罪。
沒有罪,便不能辯解。
不能辯解,便不會有轉機。
果然,太後的儀駕一走,延光帝的臉色就沉下來,看向王笑的目光愈發不豫。
這小子做錯了事,竟敢讓人進宮搬救兵,連太後也敢利用。
如此不擇手段,必殺之。
皇後找的理由不能用了,延光帝便親自替找了一個理由,道︰“駙馬王笑于殿外喧嘩、倨傲無禮,請六叔爺管教。”
“老臣遵旨。”瑞王與尤開濟皆領旨告退。
王笑由侍衛押著走,卻是回頭道了一句︰“陛下保重。”
延光帝微微一愣。
從殿內看去,門框內的那一方雪景中,王笑看起來酷似年少時的自己,卻是越走越遠。
那孩子原來也知道自己要死了。
獨立于殿內的帝王便嘆了一口氣︰“你手段殘忍、心性狠毒,怪不了朕。”
再想到又斷了一條來錢的路子,他心中的失望再次席卷而來。
“陛下,大理寺溫少卿求見。”不多時,有小黃門稟報道。
延光帝回過神來,道︰“準。”
……
溫容信一向是極干脆的,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便道︰“陛下,臣是為恭王府一事而來。刑部給大理寺的卷宗中將此事定為意外,但臣復核時發現,恭王府的瘟疫應是有人在幕後謀劃……”
接著,他幾乎把尤開濟所言內容又復述了一遍,一直講到胡三兒。
“臣認為,此事的關鍵在于胡三兒。若是他故意放走阮洽,那便極可能是王笑預謀了恭王府慘案。”溫容信道︰“但臣沒找到胡三兒。”
延光帝心想︰你當然找不到,因為人在尤開濟手里。
溫容信卻道︰“于是臣便去了胡三兒的老家探訪,發現了一件怪事。原本的資料上稱胡三兒是個孤兒,半年前被王珠買為僕役。但臣卻發現,他父母健在,還過得不錯。”
延光帝眉頭一皺,預感到此事並不簡單。
溫容信將手中的卷宗呈上去,才接著道︰“經查,胡三兒在半年前由牙行賣給王珠的,而販賣胡三兒的人卻是並非其父母,而是城中一個封姓男子,臣順藤摸瓜,最後發現……”
“這胡三兒是別人安插進王家的眼線?”延光帝的目光只在卷宗上掃一眼,便已將事情看得明白。
“不錯。”
延光帝將目光從卷宗上抬起來,沉吟道︰“半年前?那時候誰會在王家安插眼線?若讓朕來猜,當時剛剛開始遴選駙馬,那這個人應該是……嘉寧伯。”
他說著,將手中的案宗往下翻一頁。
果然。
“嘉寧伯薛高賢。”
“陛下聖明!”溫容信在地拜倒,驚詫道︰“臣查訪數日、暝思苦想而來的結果,陛下只一眼便看透,臣……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