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這一年天下大變,唐中元攻佔燕京,立足未穩便遇到清軍入塞,鏖戰于薊鎮;齊王與虢國公鎮守山東,出兵聯寇抗虜,集兵于天津、滄州、德州,北直隸沿海一帶。
&esp;中原之戰已初顯端倪。
&esp;這樣的情勢下,太行山脈以東、河間府以西的保定府和真定府一帶,完全失去了朝廷的秩序。
&esp;這里名義上還歸瑞朝管轄,但瑞朝已經沒有余力再顧及北直隸和河南。
&esp;瑞朝一方面收縮實力于陝西、山西,一方面試圖守住燕京,做最後的努力試圖保全東征的成果。而清軍兵壓燕京、楚軍集兵沿海,三方都暫時無暇顧忌這里。
&esp;唯有戰敗潰逃的瑞軍、打糧草的小股清軍會流竄過來,狠狠地洗掠一次又一次。
&esp;戰火紛飛中,保定府和真定府成了一片斷瓦殘垣。
&esp;但,有一股奇奇怪怪的勢力,正在這一片風雨飄搖中迅速成長起來……
&esp;行唐縣。
&esp;行唐縣歸真定府管轄,處在太行山東麓,距西卜坡一百里。
&esp;這日,一股潰逃的瑞軍執著刀奔進村莊,挨家挨戶地翻找著剩余的糧食。
&esp;村中屋檐殘破,時不時有慘叫聲劃破寂靜。
&esp;喬阿良躲在一個狗洞里,揣著一個干硬的饅頭瑟瑟發抖。
&esp;這饅頭是他死去的爹娘留給他的,也是他最後的食物。
&esp;忽然,一雙大腳出現在狗洞前面。
&esp;喬阿良身子一僵,嚇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
&esp;他無比希望那個逃兵沒有注意到自己,但下一刻,對方還是彎下身。
&esp;一張凶惡的臉出現在狗洞前。
&esp;“嘿,小子!出來……”
&esp;逃兵大手一伸,拎著喬阿良的領子就把他拉出來,拔出刀就要砍。
&esp;喬阿良大哭不已︰“官爺……求你了……”
&esp;求饒聲沒有讓那逃兵有絲毫心軟,單刀毫不猶豫地劈下。
&esp;“噗”的一聲響,突然一支箭貫穿那逃兵的喉嚨。
&esp;喬阿良嚇得尖叫一聲,轉頭看去,只見一伙人向這邊奔來。
&esp;“救那孩子!”有人大喊一聲。
&esp;那邊又有一股逃兵向這邊沖來。
&esp;“你們外不能御敵、對內殺擄百姓,可對得起身上的軍袍?!”
&esp;喬阿良轉頭看去,只見一名斷了手的書生一邊大喝著,一邊指揮著一群大漢把逃兵殺退,更遠處也是殺喊聲陣陣……
&esp;喬阿良還未反應過來,那斷手書生已然上前,一把將他拉了起來。
&esp;他緊緊捂著懷里的饅頭,心中依然忐忑。
&esp;“小兄弟,你不必怕。我們不是壞人。”那斷臂書生溫言安慰道,又道︰“我姓孫,孫知新,我們是天地會的……”
&esp;“天地會”三字入耳,喬阿良眼楮一亮,驚喜道︰“我我我……我想去西卜坡,我能種地……我能種地……”
&esp;他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只知道他爹娘就是想帶著自己去投奔西卜坡,听說在那邊只要會種地就能活下來。
&esp;孫知新點點頭,又道︰“不用去西卜坡了,以後在行唐縣你們也能安身立命。”
&esp;他似乎很忙,拉起了喬阿良、又向村子里跑去,嘴里不停向瑞軍的逃兵們喊著話︰“你們皆是華夏男兒,豈忍心向同胞百姓揚刀?放下刀槍,同心御敵……”
&esp;喬阿良莫名對孫知新有股油然而生的親近感,只覺得跟在他身後才安全,于是擠在人群中跟著跑。
&esp;听著眾人嘴里不停喊話,喬阿良忍不住也喊起來︰“放下刀槍,同心御敵……”
&esp;過了許久,一排排大漢把那些逃兵殺退。喬阿良目光看去,竟是有一千余名大漢把村民們都聚集起來。
&esp;孫知新又對著村里的大家伙說了幾句話,喬阿良也听不太懂,只知道接下來安全了。
&esp;接著,他們又被帶著向西走了一段路……
&esp;繞過官道,只見前方出現一個城寨,路上有一個個 望台。
&esp;那城寨看起來粗糙,但守在兩邊的漢子們一個個精神飽滿,讓人感到心中安穩不少。
&esp;寨門打開,喬阿良舉目看去,只見屋舍儼然,遠處的人們還在翻著地。
&esp;“孫先生和四當家回來了!”有人喊道。
&esp;孫知新拱手向那邊笑了笑,又安排人把新來的村民帶去安置。
&esp;喬阿良見一隊漢子走上來,個個長得和土匪一樣凶相畢露。他心頭害怕,跑了兩步上前,緊緊拉著孫知新的衣角不肯松開。
&esp;“嘿,你這小子。孫先生又不是你爹,還不把手松開!”有個大漢喝道。
&esp;喬阿良就是不松,縮在孫知新身後。
&esp;“沒事,就讓他跟著我吧。這個年紀,正是讀書明禮的時候。”
&esp;孫知新說著,低頭又看向喬阿良,道︰“你叫阿良是吧?”
&esp;喬阿良沒想到從村里帶回那麼多人,孫先生竟還能記得自己的名字,眼眶一紅,重重點了點頭。
&esp;喬阿良于是就這樣跟在了孫知新身邊。
&esp;幾天之後,他便對這個環境熟悉起來。也認識了很多他覺得很厲害的人。
&esp;一開始他以為孫先生是什麼大官,但後來知道這邊沒有官,只有護民軍和民事堂。
&esp;護民軍有幾個護民將軍,護民大將軍鐵豹子、護民二將軍牛勝、護民三將軍諸葛橫……總之看起來都很凶。
&esp;民事堂的先生們看起來就讓人心生敬意,除了孫知新先生,還有胡敬事先生、勞召先生、孔興彌先生……各個都是待人和善又有學問。
&esp;喬阿良之所以知道他們的真名,因為這里不忌諱這些,另外、他听說民事堂是由大家來選的,也就是說過幾年大家覺得幾位先生做得不好,也可以選別的人進民事堂。
&esp;喬阿良認為這簡直就是胡說怎麼能把這幾位先生換掉?!
&esp;每次想到有可能哪天孫先生會被別人換掉,他都覺得有些生氣,卻又不知該生誰的氣……
&esp;喬阿良也在這邊交到了朋友,名叫田永,年紀與他差不多,已經跟著先生們讀書讀了兩年。
&esp;在喬阿良眼里,田永聰明得不像話。
&esp;等听田永說自己也是寒門出身,喬阿良羨慕之余,也盼著哪天能和他一樣聰明。
&esp;這天,兩個小少年一邊在曬著蕃薯干,一邊背誦著詩書。
&esp;“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
&esp;田永嘴里輕聲誦著,一邊把蕃薯干一片一片翻過來曬。
&esp;喬阿良忍不住向田永問出了自己心中那個耿耿于懷的事。
&esp;“阿永,民事堂以後真的要重新選舉嗎?”
&esp;“那當然啊。”
&esp;“為什麼?”
&esp;田永想了想,應道︰“若以後孫先生不能為民謀利了,大家自然要再選能為民謀利的人出來任事。”
&esp;“孫先生怎麼可能不為民謀利,他是我見過最大的好人!”
&esp;“嗯……先生說過,等哪天我們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方才真正懂得何為‘天下為公’。”
&esp;喬阿良依舊不明白,又問道︰“那你明白嗎?”
&esp;“我也不明白。”田永應道︰“學海無涯,我們慢慢學就可以。”
&esp;“哦……”
&esp;他們正說著,忽听得遠處人馬嘶昂。
&esp;田永轉過頭,喃喃道︰“先生們要去曲陽縣了。”
&esp;喬阿良問道︰“他們去做什麼?”
&esp;“是要像救我們一樣救更多的人。”
&esp;喬阿良望著那邊的魚貫聚集起來的人們,心中敬意再次油然而生。
&esp;他本來只是一個懵懂的孩子,這時卻忽然恨不得快一點長大,像護民將軍和幾位先生們要為天下人做點什麼事才好……
&esp;是日,一路策馬西進的張嫂進入了北直隸順德府境內,終于甩脫了身後的追兵。
&esp;而王笑正被她綁得嚴嚴實實丟在馬背上。
&esp;兩匹馬調頭北上,草原上的女巴圖魯顯得那樣冷靜又能干,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把王笑帶回去呈給她的太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