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一場小雪過後,懷荒城喧囂起來,自南而來的大量商隊,近日陸續抵達,要在這里稍作休息,便要繼續旅程。
&esp;與此同時,在懷荒城周邊聚落過冬的部落,也開始張羅著出行,帶著熬過冬天的羊和馬,到水草豐美之地大吃一番。
&esp;城外一處過冬聚落,人們正在收拾行裝,準備開始大半年的游牧生活,羊圈旁,幾個孩童聚在一起,看一個人數羊。
&esp;那人是前來此處作客的于豆,不為人知的本名是郁久閭豆羅陵,只見他用樹枝搭起一個低矮的小架子,然後讓牧羊的孩子趕著頭羊跳過架子。
&esp;隨後,群羊跟進,依次跳過架子。
&esp;每有一只羊跳過去,旁邊的孩子就往地上扔一根棍子,以此計數。
&esp;其他孩子們見這些羊如此听話,排隊跳架子,歡呼起來。
&esp;不一會,數羊結束,那孩子拿起地上的小棍子,一臉茫然。
&esp;看看棍子,然後開始數手指。
&esp;很顯然,當數量超過十之後,他數不下去了。
&esp;于是脫下布鞋,數腳趾。
&esp;還好,羊的數量沒有超過二十只,他數清楚了︰總共有一雙手,一個腳,外加三個腳趾的羊。
&esp;于豆看著這孩子以及同伴一臉興奮地模樣,想起自己小時候數羊的情形,不由莞爾。
&esp;隨後目光停留在對方那雙布鞋上。
&esp;因為這個部落是在懷荒過的冬,所以在中原新年時,許多人換了一身新衣服(布衣),還有布鞋穿。
&esp;雖然這些衣物和鞋子,不值多少錢,但對于窮苦的部落牧民來說,還是頗為貴重的。
&esp;于豆知道,放牧的生活很苦,一年忙到頭,風餐露宿,若是踫到白災、黑災,一個部族很容易就連人帶牲畜都死個大半。
&esp;沒有天災,也得提防**,部落之間為了爭奪草場、水源,相互的沖突是說來就來的。
&esp;失敗者,結局淒涼,勝利者,也免不了傷亡。
&esp;即便沒有天災**,生活條件艱苦的尋常部眾,很容易因為一場病就失去,或者某日吃了幾顆野果、野菜,人就沒了。
&esp;好不容易熬過春、夏、秋三季,又得找地方過冬,一不留神,牲畜凍死,甚至連人也沒了。
&esp;所以,能到過冬設施完好(相對而言)的懷荒過冬,換一身新衣裳,有布鞋穿,人和牲畜都平平安安活到春天,有什麼理由不高興呢?
&esp;于豆看著孩子們玩耍,也開心的笑起來。
&esp;不一會,有幾名男子過來,畢恭畢敬的請于豆去酋長的帳篷。
&esp;于豆是他們部落的貴客,也是酋長的好友,按說不該如此怠慢。
&esp;但方才城中有官吏來找酋長說一些開春放牧的事情,所以隨後抵達的于豆便轉來這里,陪著孩子們數羊、玩耍。
&esp;如今已是春天,但北地的春天,相比中原來得很遲。
&esp;此時的中原已經春暖花開,而懷荒這里,依舊十分寒冷,但張羅著放牧的各部落,以及過境懷荒的商隊,已經忙碌起來。
&esp;去年在懷荒過冬的于豆(郁久閭豆羅陵),同樣也開始忙碌,他因為手下還沒抵達,所以暫時逗留城中。
&esp;今日閑來無事,一如往日那般,去幾個部落走走,和酋長聊天。
&esp;于豆是楚國有爵位的貴人,又有正經軍職,還有從事邊貿的許可,加上精通各種語言,為人豪爽,經常請客,所以酋長們也很喜歡和于豆打交道。
&esp;現在,于豆不光是來做客,還要順便談買賣。
&esp;這兩年,突厥人不敢南下,邊貿紅火,中原商人紛紛涌入懷荒這樣的邊境重鎮,做買賣。
&esp;他們向聚集而來的部落兜售各類中原特產,或者自己組織商隊,深入草原,向放牧的部落做買賣。
&esp;所以,大量的中原特產引起草原部落的興趣,其中,必然有烈酒。
&esp;也少不了食鹽,以及鐵器和各種日用品,因為茶葉也越來越受歡迎,所以茶磚也是部落酋長們歡迎的商品。
&esp;但是,于豆要談的買賣,並不是這類轉賣商品的營生。
&esp;而是“寄養”。
&esp;所謂寄養,就是春天時,他趕在某部落游牧前,在官府見證下,雙方定契約。
&esp;他預付若干只牛/羊/馬的貨款(實物,譬如烈酒、鐵器、茶磚)。
&esp;秋天時,這個部落南下過冬,回到懷荒,就要把個頭、數量符合要求的牲畜,交給于豆。
&esp;到時候若交出的牲畜數量不夠,或者牲畜的個頭不合要求,算違約,得繳納違約金。
&esp;當然,草原上的部落沒什麼貨幣或太多金銀珠寶,一般是拿實物或者牲畜來抵。
&esp;這種買賣,算是“預購”,看上去沒什麼特別之處,而且風險不小︰
&esp;草原上,一場天災,就能讓一個部落全滅,或者元氣大傷,牲畜大規模死亡,到時候,買賣雙方扯起來可是很麻煩的。
&esp;如果部落酋長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完成寄養的契約,或者擔心運氣不好,完不成寄養,無妨,可以轉為“寄賣”。
&esp;也就是說,于豆預付貨款(實物)後,若部落酋長秋天時沒法足額交出牲畜,可以把貨款(實物)折價,按時價,將等價的皮貨交給于豆。
&esp;此舉,就等同于豆把貨款當做貨物,委托部落帶到草原銷售,類似“寄賣”。
&esp;如此一來,交易方的部落,和于豆定下契約後,到了秋天,有兩種履約方式︰交牲畜,或者交皮貨。
&esp;對于這些部落來說,自己等于是先白得一批貨物,只要在接下來的放牧過程中,與踫到的其他部落做交易時,將貨物賣貴一些,自己賺差價,也是不錯的。
&esp;若貨物留著自己用,就拿牲畜來交,也行。
&esp;至于違約,那可不劃算︰
&esp;楚國各邊城,開闢了不少過冬營地,建起給人和牲畜避寒的建築,備下大量草料,可以讓前來過冬的部落平安過冬。
&esp;違約的話,就再不能回來過冬,也無法購買物美價廉的中原特產。
&esp;對于部落酋長來說,違約不劃算,而且自己承擔的風險相對小些,加上于豆這個人不錯,又是楚國的什麼什麼爵,還是個官,所以都樂意和于豆做這種買賣。
&esp;但對于于豆而言,這不過是轉個手︰他其實是當牙人(中介),幫一些商號談買賣。
&esp;如今朝廷以一系列新政經營邊地,大興邊貿,所以,大量邊地豪強組織商隊、辦商號,準備做邊貿買賣。
&esp;于此同時,因為前些年楚軍擊敗突厥大軍,震動草原,于是,有許多小部落紛紛歸順,在磧南草原放牧,時不時來邊城做買賣。
&esp;但是,中原這邊的新商號,以及有強烈邊貿需求的草原部落,相互間不是很熟悉,之前也沒有打過交道,做起買賣來,總是生疏些。
&esp;于豆根據自己的情況,以及邊貿形勢,琢磨了一番,決定做牙人。
&esp;用自己的人緣,撮合各種買賣,譬如現在。
&esp;如此一來,他手中既有現成的貨源(中原商號提供),又有現成的“客戶”(草原各部落),又親自來為買賣的完成做擔保,所以辦起事來,事半功倍。
&esp;他居中撮合買賣,當然要收“提成”,商號這邊會預付一半,另一半,等秋天完成交易後再付。
&esp;若交易無法完成,于豆不僅要退之前收的一半“提成”,還得退“違約金”。
&esp;當個“牙人”,還得擔如此風險,值得麼?
&esp;于豆當然覺得值,世間沒人去做虧本的買賣,他不在中原做個富家翁,拉著隊伍來草原,當然是要拼搏一番,而不是為做個牙人。
&esp;做牙人,是為了“主業”。
&esp;很快,他和“老友”談好了買賣,定下相關事宜,隨後離開。
&esp;走在進城的路上,他看著天野蒼茫,以及蓄勢待發的許多商隊、部落,喜上眉梢。
&esp;開春了,該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