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午後，多雲，樂安銅礦礦區，李笠站在高處，和隨行官員們一起，看著眼前這忙碌的巨大“淺坑”。
&esp;樂安銅礦，在樂安東北、南鄱水上游十余里外的群山之中，不過礦區距離南鄱水較近，且部分礦脈不深，所以有露天礦場，宛若一個淺坑。
&esp;當然，也有深深的礦井，直入地下，其礦道情形，在地上是看不到的。
&esp;眾人舉目望去，只見鐵制的軌道在“淺坑”里盤旋，仿佛一條盤在山中的大蛇。
&esp;大量礦工在“淺坑”各處忙碌，如同密密麻麻的蟻群。
&esp;一輛輛馬拉礦車，沿著鐵軌緩緩向外駛去，將一車車礦石運到冶煉場。
&esp;冶煉爐處有不少冶煉爐聳立著，這些冶煉爐頂部冒著火光，噴著濃煙，弄得礦區煙霧繚繞，仿佛半個天空都被遮擋。
&esp;超級大礦場的忙碌情景，讓第一次到此的人們看的目瞪口呆，太尉王僧辯看著礦區里大量忙碌的礦工，只覺難以置信︰
&esp;按照資料，樂安銅礦每日開工時，能有上萬礦工同時入場，在不同的“工段”勞作。
&esp;那麼，指揮、調動、協調這麼多礦工，是一項極為復雜的事情，一般官員可干不來。
&esp;這不是一日兩日做好就行的事，而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天都要保證礦區正常運轉，保證大量礦石被開采出來，煉成銅。
&esp;新年伊始，樂安銅礦（不含水銅）去年的年產量已經初步統計出來，將近七百五十萬斤，這個數字光是想，就讓王僧辯覺得炫目。
&esp;銅就等于錢，樂安有錢監，所以大量的銅被制作成“貞元五銖”、“貞元通寶”運往外地，朝廷越來越不缺錢了。
&esp;樂安銅礦，就是朝廷最重要的錢袋子。
&esp;所以，樂安銅監、錢監的吏員規模極其龐大，官員也很多，連帶著開采水銅的各礦場，下轄礦工近十萬人。
&esp;加上家屬、尋常百姓、過往商賈，以及鎮守各地的軍隊及軍屬，樂安地界外，常住居民差不多有八萬戶，將近四十萬人。
&esp;狹小的樂安城，當然容不下這麼多居民，和采礦有關的人員，分布在各處居住。
&esp;所以，樂安城周邊，包括各水銅以及銅礦區，有大大小小不少城寨，以及駐軍營壘。
&esp;因為樂安所在地區都是群山，所以這四十萬人的口糧，全都要從外地運來。
&esp;所幸，經過十余年的屯田，饒州境內有大片良田產出糧食，與外地運來的糧食一起，經由通暢的南鄱水航道，運抵樂安，支撐著這個大型銅礦區。
&esp;糧食的漕運、調撥同樣不簡單，加上延續了十幾年的“銅引”政策，使得南鄱水的航運十分繁忙，同樣要有大量官吏和兵卒來維持運轉。
&esp;王僧辯思索著，回憶自己二十多年前在做什麼，因為據說二十多年前，這個銅礦，已經被人初步勘察出礦脈了。
&esp;根據傳言所稱，那個人，是李笠。
&esp;他看向涼傘下，與左右交談的李笠，百感交集。
&esp;二十年前，大概是侯景作亂前夕，當時的李笠，好像是少府寺東冶的一個監作。
&esp;小小監作，卻在忙著大事。
&esp;毫無疑問，要想開采如此規模的銅礦，要投入數以萬計的礦工，加上其他人員，包括家屬，還有尋常百姓，消耗的糧食十分驚人。
&esp;那麼，在開采銅礦之前，就要先把饒州鄱陽地區的糧食產量提升，也就是大規模屯田。
&esp;屯田需要時間，才能使荒地變成生地，然後再變成熟地。
&esp;而要屯田，又要組織大量勞動力來開荒。
&esp;這一切，起于將近十八年前、李笠就任鄱陽內史期間。
&esp;王僧辯記得，那是先帝（蕭綱）為了嘉獎李笠屢立大功，特讓其回家鄉任職。
&esp;當時，所有人都覺得這對于李笠是一次殊榮，僅此而已。
&esp;卻沒想到，過了將近二十年後，回顧時才發現，其實李笠在那時，就已經在為樂安巨大銅礦的正式開采做準備。
&esp;想到這里，王僧辯有些唏噓︰
&esp;若當初，重陽節之變後，皇太子蕭大器沒有傷重去世，而是繼任皇位，現在，差不多有四十五歲。
&esp;而年近四旬的李笠，想來能成為蕭大器所重用的肱股之臣，君臣相得。
&esp;再不濟，少帝蕭詢沒有出意外，或許，李笠作為外戚，也能扶助皇帝。
&esp;奈何，造化弄人。
&esp;王僧辯如今雖然位高，掛名尚書令，卻無實權，心中沒有絲毫憤懣，因為這對于他來說，是最好的境遇，對雙方都好。
&esp;兒子們得任用、前途無憂就行了，王僧辯一把年紀，別無他求，願意做個富家翁，默默看著，那一天的到來。
&esp;那一天，他一定能看到的。
&esp;因為現在，身處這巨大礦場邊緣，王僧辯充分感受到了力量。
&esp;這股力量是如此的強勁，使得天下一統的夢想，即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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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
&esp;樂安上游數里，攔河堰壩旁，前來視察的李笠，和隨行官員們觀看水力制幣機制作銅錢的過程。
&esp;過程很簡單，原理就是“沖壓”︰
&esp;先把銅條軋成厚度合適的銅帶，然後從中“沖壓”出一個個帶孔圓銅片。
&esp;圓銅片進入另一個沖壓機，被錢模“沖壓”成帶文字的銅幣。
&esp;而直百錢“貞元通寶”，比起前朝直百錢“泰安通寶”，多了一道名為“擠邊”的工序。
&esp;這道工序，是讓錢幣通過兩個對轉齒輪（齒輪組）中間，兩個齒輪間隙比錢幣直徑略小），于是，通過齒輪組的錢幣，邊緣就被擠出一道道整齊、等距的“齒邊”。
&esp;帶著齒邊的直百錢“貞元通寶”，仿制起來就多了一道麻煩的工序。
&esp;加上銅價一直都在緩慢下降，以及官府一直在嚴厲打擊制假幣行為，所以如今制假的獲利已經越來越薄。
&esp;跟著參觀的皇太子和皇子們，看著眼前不住轟鳴的機器，看著如同下雨般落下的錢幣，切實感受到樂安銅礦的巨大力量。
&esp;得父親的教導，他們對鑄幣的門道有所了解。
&esp;有銅就等于有錢，但是，傳統的鑄幣法吃力不討好，因為制幣的成本要比錢幣的面值高，朝廷鑄幣鑄得越多，虧得越多。
&esp;但是，有了水力沖壓機，改變了制幣工藝後，鑄幣的成本已經比錢幣的面值低（必須適當調低銅含量）。
&esp;于是，困擾歷代朝廷的鑄幣成本問題得以解決，錢制得越多，朝廷賺得越多。
&esp;加上銅產量連年增加，民間可以通過正當途徑購買相對充足的銅，銅價持續下降，導致千年來熔幣取銅的行為變得虧本。
&esp;所以，各地流通銅錢短缺的情況得到緩解，流通的銅錢中，機制幣（主要是貞元錢，以及慢慢退出流通的泰安錢）所佔比例越來越大。
&esp;樂安銅礦的產量只會越來越高，那麼，各地的錢荒現象便會漸漸消失。
&esp;缺銅的現象雖然可能還會存在，但至少不會因為缺銅，導致不法之徒大規模熔錢取銅。
&esp;銅錢不會因為違法行為（熔錢取銅）而大量消失，愈發導致各地不會出現錢荒，所以，那些粗制濫造的劣錢、假錢，不會有人願意用。
&esp;李𠠬回憶著父親所說的內容，看著眼前這些不斷“吐出”錢幣的機器，覺得胸中有一種激昂的力量在膨脹。
&esp;有銅就等于有錢，再有了充足的糧食和人口做保障，統一天下、結束亂世的夢想，或許就能實現。
&esp;所以，李𠠬認為父親說得對。
&esp;那些世家高門，還有大量士族、各地大戶，佔據著大量土地和人口，卻不繳納賦稅，不服勞役，享受各種特權，憑什麼？
&esp;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朝廷為何要繼續以各種特權、優待來收買你們這些人？
&esp;你們不值那個價！